琼(第3/4页)

她直到七岁都还怕黑。寇克就像一头栖息于粉红枕头和绸缎毛毯之间的大象躺在她身边,直到她睡着为止,随后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关上灯。有时候,她会在半夜时尖叫醒来,在我的肩头啜泣,就像是我伤了她的心似的。

葬礼负责人让我看看他们。寇克的手臂紧紧环绕着我的女儿,伊丽莎白的头靠在他的胸口,看起来就像那些夜晚,寇克等候伊丽莎白睡觉时不小心睡着的模样。他们看起来就像我希望成为的模样,安详、明晰而平静,宛如一片没有石头打碎平静的池塘。他们能够在一起,我应该感到安慰。这应当能补偿我无法和他们一同离去的遗憾。

“好好照顾她。”我悄悄对寇克说,呼出的气息带着亲吻的印记,印在闪光的木头上,“好好照顾我的宝贝。”

这时,克莱尔在我体内动了一下,好像我在召唤她似的。她像蝴蝶翻腾般伸展四肢,提醒我将这一刻牢记在心。

曾有一段时间,我会向圣人祈祷。我喜欢他们的原因,是他们平凡的出身。因为曾是人类,所以他们成为圣人的过程和耶稣不同。他们了解希望破灭、承诺消逝或感情受伤的滋味。圣女小德兰是我的最爱,她相信一个完全平凡的人也能获得伟大的爱。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生命会给出彻底的证据,证明你正在追寻错误的事物,不是吗?于是我开始承认,自己宁可死去,也胜过给予一个必须奋斗才能活下去的孩子生命。

过去一个月来,克莱尔的心律失常有恶化的倾向。她的植入性心律去颤器一天要启动六次。有人告诉我,这玩意启动时,会有一道电流窜过全身。它能重新启动心脏,也能让人痛得哭天喊地。一个月一次已极具破坏性,一天一次则会让人精神崩溃。

据说,有一些和植入性心律去颤器共存的成年人组成团体,以求互相扶持,而有些人宁可冒着死于心律失常的风险,也不愿意过着提心吊胆等待被电击的日子。上星期,我发现克莱尔在房间里阅读《吉尼斯世界纪录》。“罗伊·苏列文于三十六年之内被闪电击中七次,”她说,“最后自杀了。”她翻起上衣,瞪着胸口的疤痕。“妈,”她哀求,“请他们把这玩意儿关掉。”

如果这玩意儿不可或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服克莱尔留在我身边多久。

房门一打开,我和克莱尔立刻转头。我们以为是护士,结果却是吴医生。他坐在床沿,直接和克莱尔对话,好像她是我这个年纪的大人,而不是十一岁的孩子。

“原本要捐给你的心脏出了问题。医护人员直到进行摘除时才发现……右心室已经扩张。心脏移植后,恶化的风险会更大。”

“所以……它不能用?”克莱尔问。

“不行。当我给你一颗新的心脏时,我希望它绝对健康。”医生解释道。

我全身僵硬:“我不……我不懂。”

吴医生转身:“琼,我很抱歉。今天不是那个幸运日。”

“可是,要找到另一位捐赠人,可能又要花好几年。”我没有说下去,因为我知道吴医生一定听得见:克莱尔撑不了那么久。

“我们只能希望最好的情况发生。”他说。

他离开了。我们坐在令人晕眩的沉寂之中好一阵子。是我干的吗?我试图捣碎的恐惧——克莱尔熬不过手术——竟然在成为现实。

克莱尔把心脏监视器推离胸口。“好吧。”她说。我可以听见她嗓音中的纠结,她正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好好一个星期六都给浪费了。”

“你知道吗?”我强迫自己安稳地说出字句,“我是以圣人之名来为你命名的。”

“真的吗?”

我点头:“她创立了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苦修女团。”

她看着我:“为什么你挑了她的名字?”

因为你出生的那天,那位把你抱来给我的护士摇头说:“又是一双叫人心折的眸子。”而这位克莱尔,正是这双眸的圣人守护者。而我希望,从我呼唤你名字的第一刻起,你会受到彻底的保护。

“我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的感觉。”我说谎,然后拉起克莱尔的上衣,好让她能钻出来。

我们要离开医院,大概会去买点巧克力豆,然后租一部大团圆结局的电影。我们会带唐德力去散步,喂它吃饭,假装这是如往常般的一天。她去睡觉后,我会把脸埋进枕头,让自己感受此刻的我不愿感受的事实。我很惭愧地想到,我和克莱尔相处的时间比和伊丽莎白的多了五年。因此,移植没有顺利进行,我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使我感到罪恶。杀掉克莱尔,可比救她一命容易多了。

克莱尔把脚塞进粉红色的匡威鞋:“或许我会加入那位克莱尔的苦修女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