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豹子年(第7/9页)

“哎呀呀,稀客稀客。前几天我就听见有只喜鹊在我的屋檐上叫了,还以是你哥哥来了,他来我这里喝过几次酒呢。请,请,我的朋友。”

小卡洛斯已经知道,在中国人的习俗里,喜鹊叫和一个朋友的到访有关。主啊,我能和他做朋友吗?小卡洛斯努力控制内心的矛盾,现出一个绅士般的微笑,彬彬有礼地说:“尊敬的土司先生,请原谅我的冒昧来访。听说尊夫人病了,我特地前来探望。”

普田虎土司愣了一下,随即说:“哦,婆娘们的事情,还麻烦卡洛斯先生操心。真是的,来,来,来,屋里坐。”

寒暄过后,小卡洛斯被迎进土司衙署的议事大厅。厅堂的正中央有一张宽大的桌子,两边是两把沉重的木椅,背后的墙上悬挂着一张巨大的虎皮,而厅堂的两侧,则在木架上陈列着刀、枪、棍、剑、茅等兵器。铁路东边的欧洲人早就知道,这里是土司断案办公的地方,本地的老百姓犯了事,或者民间有什么诉讼,要在这里跪着向土司申诉,等待土司的判案。那个时候,他就是这片土地的大法官。

小卡洛斯不明白土司为什么会在这个审判案子的地方接待他,难道他要开始审判自己有罪的灵魂了吗?

茶上来后,小卡洛斯终于按奈不住急迫的心情,“那么,尊夫人的病情,好些了么?”

“她回娘家去了。”土司不当多大回事地说,他看到小卡洛斯没有什么反应,又补充说:“回昆明她妈那里去了。婆娘些嘛,一有点不舒服,就往娘家跑。”土司说到这里,自己都有点怨气了。

小卡洛斯在一瞬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但他控制住了自己马上就想告辞的冲动,去到昆明的火车明天才会开出碧色寨车站呢。现在,他必须和土司大喝一场。大卡洛斯曾经跟他提起过,到普田虎土司的衙署做客,必须酒量好才行。这让·胜酒量的小卡洛斯对当这种客人,一向不感兴趣。

小卡洛斯从土司家出来后,就去跟他哥哥说,他想去昆明呆上一段时间,大卡洛斯头也没有抬就说:“去吧,去吧。”他的办公桌上摆满了一些卡片,上面画的是小卡洛斯也看不明白的密码。

“我看了下账本,昆明那家店最近几个月的业务量在下滑。”小卡洛斯说。他们两兄弟本来有个分工,大卡洛斯总领全盘,同时负责歌胪士洋行在安南的海防、东京、云南的建水、宜良、昆明设立的分行的业务,而小卡洛斯过去因为要照顾家人,主要打理碧色寨、河口、开远和蒙自的生意。每个分行都聘请得有专门的经理,过去大都为欧洲人,但这些年兄弟俩发现,聘请中国人来当经理更为合算。首先,中国人经商很精明,洋行的业务上手很快,好几个在歌胪士洋行干经理的,都是从低层店员干起来的,大卡洛斯甚至还认了一个当经理的年轻人为干儿子,他是大卡洛斯在他十多岁时从蒙自街头捡回来的流浪儿。其次,中国经理的薪资比开给白种人的低得多,他们很容易满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中国的职业经理人都很敬业守信义,两兄弟几乎不用操多少心,到月底看看账本就行了。

“又要打仗了嘛。或许。”大卡洛斯心不在焉地说。一点也不怀疑兄弟为什么要来管本该自己在昆明做的事情。

“那我明天就走了。”

“嗯。”大卡洛斯现在才抬起头来,发现他的兄弟头发零乱,衬衣敞开,领带也歪在一边。“你喝酒了?”

“今晚去那个土司家了。”小卡洛斯说。

“噢,那个家伙。他有没有叫那些脑袋上插满鲜花、歌喉嘹亮的彝族少女给你唱歌敬酒呀?那种时候,真是一场悲剧。”

“没有。我已经像法国的外交部长面对咄咄逼人的德国人那样,严词拒绝了好多杯了。”

“哈,在彝族人的酒桌上,常常无异于一场战争。连和那个马戏小丑般的毕摩喝酒,你都得有和人决斗的勇气。尽管他每次都说,饮一碗,值千金,饮两碗,无价值,饮三碗,要害人。”

小卡洛斯听到他兄长说到“决斗”一词时,心里紧了一下,刚才和普田虎土司喝酒时,他就总是在想这个问题。回来的路上他却觉得这真是荒谬,他连人家妻子的手都还没有摸到一下哩。

“这些野蛮人,不配和我们决斗。”小卡洛斯说。

“呵呵,你是说不配和我们喝酒吧,老弟?我上周在跟普土司喝酒时,还签了一单咔叽布生意,他要给自己的护卫队做统一的服装呢。主啊,这是个什么的样国家,自己也可以拥有私人军队。”

“吓唬老百姓的军队罢了。我走啦。”小卡洛斯说。“决斗”和“军队”,都可能是小卡洛斯将来要去面对的问题。他不想在去到昆明迈出那勇敢的一步前,看到那样多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