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马鹿年(第9/13页)

“主,至少得两年以后!”

站长夫妇在碧色寨车站是很受人尊敬的一家人。在异国他乡,谁不想有个这样的家?露易丝医生看得有些眼热,便说:“弗朗索瓦站长,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告辞了。”

在她落寞地收拾自己的药箱时,弗朗索瓦站长忽然说:“亲爱的露易丝小姐,碧色寨的欧洲人太少啦,你或许应该回一趟法国,休一次假。这样您就不会晚上失眠了。”他当然知道大卡洛斯在追求露易丝小姐,但连他也不认为,这是一桩合适的婚姻。

露易丝小姐冷静地说:“我的失眠,不是休假就能解决的。”

弗朗索瓦夫人插话说:“噢,休假,噢,法国!我可是天天都梦见南特的田野风光,尼斯的海岸,有一天我甚至还梦见自己在阿尔卑斯山滑雪哩。这个炎热的鬼地方,连冰块都要从安南运来。”

弗朗索瓦站长不高兴地说:“亲爱的,这可不是个鬼地方,火车让·们和世界紧密相连。这里有体面的工作,舒适的生活,我看不出法国有比这里更美更安宁的地方,也看不出一个生活在法国的人士,会比我们更幸福。女士们,请不要忘记,欧洲正处在战火中呢。许多人不要说在苏打水里奢侈地加一块冰块,也许连找到一块面包都难。”

弗朗索瓦夫人撇撇嘴,“那是因为你把一个站长当总统来做。像人家露易丝小姐这样正值芳龄的年华,连一个看上去还算高尚的社交圈子都没有。亲爱的露易丝,回去吧,即便是战争,也不能阻挡人们的爱情。”在碧色寨工作的欧洲人的家眷们,总是抱怨这里没有像样的社交生活。

露易丝小姐神情有些落寞地说:“我离开法国那天,就准备老死在异国他乡了。”

在寂寞偏僻的碧色寨,露易丝小姐不是不需要爱情,她只是在守望自己的爱情。巴黎的埃菲尔铁塔落成那年,露易丝小姐刚从巴黎医学专科学校毕业。那时整个巴黎乃至世界都在争论那个矗立在世界之都身上的钢铁怪物,到底是一堆垃圾,还是一件建筑史上的杰作。一天,露易丝供职的医院住进来几个在酒吧里斗殴被打伤的青年人。他们是埃菲尔铁塔的建造者,与人在酒吧里打架只是为了捍卫伟大的埃菲尔的荣誉。其中一个叫波登的工程师,被人用椅子角划伤了脸颊,一条伤痕从眼角一直斜拉到下颚,差点就失明了。

对喜爱埃菲尔铁塔的露易丝小姐来说,波登先生就是那个时代的英雄,更何况据说埃菲尔先生对波登先生的才华非常赏识,在建造埃菲尔铁塔时,波登先生是他的得力助手。那时欧洲正是一个为工业化进程欢呼雀跃的时代,像波登先生这样的建筑设计师,在社会上的声誉已足以和巴黎的作家艺术家媲美。他们才华横溢、视野开阔,总是引导着日新月异的社会潮流。二十岁的姑娘露易丝在这些成熟又成功的男人面前,在巴黎的建筑设计师俱乐部,难免一脚就踏上了一条浪漫而错误的爱情旅途。

在塞纳河边的漫步和酒吧里的长谈中,露易丝小姐得知波登先生已经结婚,并且育有一个先天性脑障碍的孩子,波登夫人几乎天天为此以泪洗面。似乎上帝把给小波登的宠爱全部给予了他父亲,让·可怜的小家伙永远处于混沌之中,而他的父亲则总是以明天的眼光审视当下社会。这让·易丝大生怜悯之情,有一种女人的爱是从怜悯开始的,它不是最美好的,就是最凄迷的。

在他们已经共赴鱼水之欢后,波登先生说,出于在教堂里的誓言和社会道义——波登先生可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眼下不可能和波登夫人离婚,但他也不能没有露易丝小姐的爱。这是世界上所有陷入爱情麻烦的已婚男人通用的说辞。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巴黎本来就是浪漫之都,人性在蒸汽机的推动下,已经获得快速的解放。露易丝小姐那时并不在乎一场爱情的结局就必定是婚姻,崭新的充满活力的二十世纪才刚刚开始,世纪末的悲凉以及个人爱情的穷途末路,即便是站在埃菲尔铁塔上都看不到呢。

但波登夫人提前看到了,这个可怜的妻子对儿子已经没有指望,只能抓牢自己的丈夫。在建筑师俱乐部里,露易丝小姐被波登夫人形容为“婊子”、“骚货”、“抠人屁眼的下贱护士。”而且,波登夫人家族势力强大,甚至和埃菲尔先生还沾亲带故,以至于受人尊敬的埃菲尔先生也对波登先生说:“维护一个男人的声誉,胜于设计一座传世的建筑。上帝让·来到这个世界,并不仅仅是来胡搞的。”

那时,波登先生正处于事业的关键期。新成立的法国印度支那铁路公司正在巴黎的各大报登报招标滇越铁路的设计方案。其中一段叫做南溪河谷的线路设计几乎难倒了所有的设计师,它要求在三公里的直线距离内,让·车爬升近三百米的高差,为此铁路线必须在近乎陡峭的悬崖绝壁和山洞里蜿蜒辗转,以降低铁路线的自然坡度。尤其是要在一条山涧两边悬崖的中部上空,悬空架设一座桥梁。理论上讲这已经足够大胆,而从设计和技术操作上看,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连法国铁道部都给出了重金予以悬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