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穿山甲年(第5/7页)

让·有在场的洋人都感到吃惊的是,义军中竟然站出来二十多个人。这些人纯朴、善良,在工地上从没少受像大卡洛斯这样的工地主任的手棍和打骂,但只要有一丝爱和温暖给予他们,他们便可以为一个恶棍担保。

“滚吧,你可找了个好媳妇。”刘大麻子鄙夷地对大卡洛斯说。“下一个。”他说。

第二个家伙正是莫里斯。他的斑斑劣迹罄竹难书,不要说还活着的人不放过他,就是死去的那些冤魂,这个时候也赶来索他的命。有一次在山道上,他一脚就将两个病倒的劳工踢下了悬崖。瘟疫流行时,许多工棚里尸籍横枕,但也会有还剩下最后几口气的人,在地狱的边缘挣扎,等待人们的救援。而像莫里斯这样心狠手辣的工地主任,一把火便将弥漫着死亡之气和剩余劳工呻吟的工棚一起焚烧了。现在这些阴魂围绕在莫里斯的周围,声泪俱下,屈死的怒火早已烧过了阴阳两界,莫里斯甚至还看到几个来自安第斯山脉的印第安人的阴魂。

刘大麻子还没有听完这些血泪控诉就已经不耐烦了,“那你们还等什么?”他吼道。

那个抱怨说自己赶不成马的刀斧手,一刀就将莫里斯的头砍下来了。

人群欢声雷动,在一边瑟瑟发抖的洋人们,这时才弄清楚前几天天上根本没有打过雷。这些造反的中国人的呐喊,足以地动山摇。

露易丝小姐在莫里斯被拉到场地中央时,绝望地在自己的同胞中寻找可以救他的人,但她发现剩下的两个欧洲女人都是有家世的,她自己也再无理由搭救任何一个人。她悄声问身边的人,“我们能为那可怜的家伙做点什么吗?”但侥幸躲过中国人报复的洋人们有的无动于衷,有的不断在胸前画着十字,连弗朗索瓦先生也不敢在义军的群情激奋之下,再多说一句话。继莫里斯之后,被拉到场地中央砍头的还有三个洋人和一个安南人,虽然那个安南人也是一个东方人,但据说他是洋人的奴才,为虎作伥干下了很多坏事,造反的中国人最瞧不起那些给洋人当奴才的人。

露易丝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这些中国人如此仇视他们?或者说,他们在这里所做的一切,竟会让·动的中国人如此反感?

四个洋人和一个安南人身首异处的第二天,官军打过来了。义军几乎没有组织有效的抵抗,就被官军的大炮轰散了。被拘禁的洋人悉数获救,官军在山林里四处追杀作鸟兽散的义军,因为他们受到上峰严厉的申斥,也因为洋人在中国被杀,从来就不是一件小事,要么赔款,要么割地。否则,谁都可以向这个衰弱的帝国宣战。

很快,刘大麻子和他的手下都被抓获了。那时受到惊吓的铁路公司的洋人雇员都集中在蒙自县城里,等待局势平定后再开工。清政府的官员们为了向法国政府和铁路公司证明自己的办事能力,特意邀请他们来见证大清威严血腥的律法。在死亡的边缘上走了一遭的大卡洛斯那一阵天天衣着光鲜,真把自己当露易丝小姐未来的如意郎君,他去露易丝小姐的宿舍,手里还拿着一枝玫瑰。他问露易丝小姐是否乐意和他一起去看官军砍下强盗头颅的好戏。没想到露易丝小姐冷冷地说:“卡洛斯先生,您应该感到庆幸,那天您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人。”

大卡洛斯忽然感到从没有过的羞愧和失望,不过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家伙。他恭敬地一鞠躬,“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没有这样的兴趣。不过,我的生命是您给的,我终生不忘。”

从露易丝小姐那里出来后,大卡洛斯感到自己的头被再砍了一次。这个女子把他从地狱的边缘拯救出来,然后又将他放逐到爱情的荒漠,这可能比被打入地狱更令人沮丧。不过,他仍然指望露易丝小姐在他命悬一线时说过的那句话,能让·在无垠的黑暗中找到爱的方向。从那天起他警告任何敢拿他和露易丝开玩笑的同僚,他也不允许自己的耳朵听到任何对露易丝小姐稍带不敬的话语,你骂他的老娘没有关系,拿圣母玛丽亚来调侃,他也可以唱和,但你绝不能在大卡洛斯面前有丝毫亵渎露易丝小姐的言行。为此大卡洛斯已经和三个不识时务的家伙打架动刀子,还蹲过法国领事馆在蒙自设的洋人监狱。那时西方人在这片土地上犯了事,有自己的一套司法程序,他们不会让·国的法官们来管他们自己的事情。大卡洛斯昔日的那些牌友酒徒们都说:“这个家伙那天被砍了头倒好了,害得自己成为这个时代的罗密欧啦。”

砍下造反的刘大麻子的头,意味着再没有人敢阻挠修这条铁路。地方政府的官员认为,这既是砍给洋人老爷们看的,也是对那些长了反骨的人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因此这个砍头的场面搞得比法国铁路公司的开工典礼隆重,比刘大麻子砍洋人的头更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