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10页)

然而,莱娜塔坚决要求把那些依旧摆在她房间里的桌子上的那些魔法著作付之一炬,或者扔出门外。我竭力申辩:阿格里巴·涅捷斯海姆斯基,彼得·阿篷斯基,罗格尼·巴孔,安塞尔姆·帕勒梅赞斯基这样一些名人的著作是不该遭受酷刑的,但不论我怎样反对,她还是一意孤行,毫不犹豫。我只好在搬书时抢出一堆,把它们藏在我房间的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里;我认为,模仿那个焚烧蒂特·里维的著作的主教对作为人类最好的珍宝的书籍施暴,乃是一种亵渎神圣的行径。然而,取代那些消失了的书籍,在莱娜塔的桌子上很快出现了另一些书籍,这些书同样是很精心地装订在羊皮纸里,并且带有光彩一点也不逊色的金属锁扣,甚或内容也并无多大差别,犹如梨柑对于苹果那样,因为这些书也是连篇累牍地评述着那些与恶魔与精灵相关的事理。莱娜塔那如饥似渴的心灵如今对这些新书特别疯狂。可是,这些新书大多也是用拉丁文写成的,故而,我不得不再次充任翻译官,于是,先前我与莱娜塔一同攻读的那一幕便得到重现,我们俩紧挨着坐在桌旁,把脑袋俯向书页上,苦苦地琢磨着作家的话语。

寻购书籍这个差事,自然,又落在了我身上,这一来,我又恢复了自己对雅科夫·格洛克书店的寻访,再次成了他那丰富的矿井中的一个井下矿工;但是,莱娜塔严厉地禁止我把马丁·路德及其所有的走卒与模仿者的著作捎回住所,我呢,无论如何也不愿让她去阅读什么普费费勒科勒恩,或者去接触什么戈格斯特拉登。这样,在排除了当代学术界两大咄咄逼人的营垒中的全部著作之后,我只得把我的选择范围局限于那些旧派的神学家、老式的与新式的经院哲学家。不过,第一本落入我们手中的书,却是弗奥马·凯姆皮斯基的那部立意高尚、内容也十分有趣的《论对基督的模仿》,可是,紧接着而来的则是各种各样的小册子——《信仰的手势表达法》、《今日基督教节日微型手册》,这一类的小书,然后,是一些标题就很含糊其辞的、出于名家手笔的但名不符实的专题论文,诸如兰茨克拉纳的《通向天国之路》,或者,列昂德勒·塞维尔斯基的《论祷告》,再往后,就是一些圣徒传,好像有:贝尔纳尔德·克列勒沃斯基的,诺尔贝尔特·马格捷布尔格斯基的,弗兰茨斯克·阿西泽斯基的,伊丽莎白·图林根斯卡娅的,叶卡捷琳娜·西恩斯卡娅的,以及另一些圣徒的传,最后,是这一领域两位像太阳一样巨星的著作——两大厚本,一本稍小一些,另一本则大得不成比例,为购得这两部巨著,我并没有吝惜囊中那些面值为三马克的银币,但是,阅读这两部巨著后,我们的学问并没有多大长进:人品像天使一样崇高的约翰·鲍纳温图拉博士的《智慧向导》,有些地方写得还是引人入胜的,而在大学执教的弗奥马·阿奎拉的《神学集成》——则是一部道道地地枯燥无味的书,是绝对没有能力激活读者思想的僵死的学识。莱娜塔则什么都抓,就像抓住那可以得救的最后指望,一会儿把这一部书抓在手中,一会儿埋首另一部书中,急匆匆地催我一会儿给她翻译某部圣徒传,一会儿又要我向她解释某场神学论争。她出神地赞赏着书上所描写的那些奇迹,乖乖地承受着写在纸上的那些地狱磨难的恐吓,带着她并不素有的那份天真劲,把那些以经院哲学为生的博士们所杜撰出来的任何一句胡言乱语全然视为真理。

我现在实在记不得,当时我们俩通过孜孜不倦的攻读所识读出来的那些无稽之谈与失去分寸的神话一共有多少条,那些神话其实都是很值得加以更为谨慎的推敲的,不过,我在这里可以举出几个例子,它们曾以特别强大的力量震撼了莱娜塔,让她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譬如,莱娜塔曾以真正的恐惧在弗奥马·阿奎拉的书中,读到了比大诗人但丁的笔下还要更为全面的对地狱的描绘。在前者的书中,准确地标记着各种各样的罪人们在地狱里应当据有的位置,他们应当去承受的磨难是哪些:那些在基督降临之前就死去的祖先们,那些在受洗之前就夭折的婴孩们,那些盗贼、凶手、放荡的男子、渎神者——在那里都各居其位,各受其罚。莱娜塔在深受感动的状态中倾听着对救世主被出卖后所承受的鞭笞数目的计数,随着数目字的增大,她的那份感动就愈发增强,这种鞭笞中还分好几种类型:其中,挨鞭抽的次数是1667,挨拳击——800,挨耳光——110;书中这个地方还写道,基督在橄榄山上所留下的眼泪一共是62200滴,而含着血的汗珠——97307滴;这里还记载着,那圣洁的额头被荆冠扎出了303块伤口,而基督受难时口中发出的呻吟一共是900声,等等。让莱娜塔大为感动的还有这样一类故事:圣母在叶卡捷琳娜·西恩斯卡娅面前显容,然后把她领到自己的儿子那儿,后者给这女圣徒呈上带有钻石与四颗珍珠的戒指,作为订婚的标志,整个仪式在竖琴的乐声中进行,演奏竖琴的是皇帝达维德本人;或者是,在图林根,基督亲自向女圣徒尤塔显容,允许她把嘴唇贴到他那被刺穿的肋下去吸吮那圣洁的鲜血。对这样一些叙述,莱娜塔同样信以为真——在波希米亚,当布拉格大主教给圣徒阿达里贝尔特打开坟墓时,这圣徒好像果真从坟墓里走了出来,这时,空气中立即弥漫起一种强身固体的香气,那香气竟让所有在场者整整三天都没有饮食欲求;或者,在法国,在属于天主教西司忒派修会(2)的某座女修道院,修女们的修道达到了这样高度的圣性境界,凭借着上帝的祝福,虽然好像根本没有把什么外人接纳进修道院里来,但那里的人口都一个劲儿地增长:每一位修女在并不知道自己丈夫是谁的情形下都生下一个女孩,那女孩日后应当成为其母的继承人。我不清楚,是不是这信仰总是要与理智相敌对,我不清楚,埋首于神学是不是果真可让头脑轻松下来,但我当时却的确是眼看着莱娜塔满怀信赖地倾听着这些故事,而在另一些时日里,莱娜塔是很善于动用逻辑去进行严密的思索的,看着这种情形,我只是重复了圣徒贝尔纳尔德·克列勒沃斯基的那句话:“全部罪孽均滋生于不信仰这一种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