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7页)

然而,那个路泽安·施泰因却对我发表了这样的一通演说。

“从昨天的谈判中,”他说,“已经弄清,您尊敬的先生,并不是出身于一个骑士之家,因而,我的朋友,亨利希伯爵,出于名誉本身的要求,倒是可以漠视您曾让他蒙受的那些污辱而不屑一顾的,进而不去接受您的挑战。但是,看在您是一个有教养的、受过教育的人这一种身份上,他不能以拒绝来回答你,而准备手执武器来证实您的那些断言是站不住脚的无稽之谈。不过,在进入决斗之前,他认为有必要向您提议:应当三思而后行,最好以和平的方式来终止这场纠纷。因为,除了那些极端的情形,人作为按上帝的形象与模样而被创造出来的高级生灵,是不应当去威胁另外一个人的性命的。如果您,尊敬的先生,同意承认:您那是受别人的唆使而误入歧途,对您自己昨日所说的那些话表示反悔与道歉——我的朋友乐意与您讲和。”

尽管这一通言论相当傲慢,我也许并不害怕丢人,甚至道歉,因为这毕竟是摆在我面前的那些出路中最佳的一条——但是,他这番言论的前半部分话太不中听,已是我难以接受的。路泽安是在暗示,昨天我声称自己是骑士那句话乃是谎言,这种暗示激怒了我,它迫使我全身的血一下子涌到脸上,我准备立刻给这说话者一剑,并没有谁禁止我去结束他的性命。我倒是可以完全自由地向他展示一下我这非骑士之手的威力。这种激动,犹如那巨大的海浪,不让我清楚地看到岸上的目标,也就在这种状态中,我义正辞严地回击道:

“我并不收回我所说的任何一个词语。我现在重申一遍,伯爵亨利希·冯·奥泰勒海姆——乃是个骗子、伪君子、不诚实的人。且让上帝判断我们谁是谁非吧!”

马特维在我作出这番回击时挺轻松地叹息了一下,犹如那正喘过来一口气的公牛,而路泽安则转过身去,退到亨利希身边。

我们俩抛下斗篷,拔出长剑,而我们双方的助手则就在这一片地面上勾画出一个圈子,长期冻结的土壤又僵又硬,在地面上刻画出的痕迹不深因而也就不那么明显,但我们俩都不应当越出这个圈子。我紧紧地盯着亨利希的脸,我看到,这张脸是聚精会神的、英勇无畏的,仿佛这会儿透过他那天使般的面目有一个尘世的人睁开了眼睛。于是,我便寻思起来,在他作为一个男人,去回报莱娜塔的亲热的那些时刻,他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尘世的人。过后,在我与他彼此交换那例行的鞠躬礼之际,我注意到,他这个人竟像小男孩一样机灵敏捷,他的一举一动,在并非刻意而为的情形下,也像那古典雕塑一样优美。于是,我回想起莱娜塔向我描绘他的形象与神态时所说的那番兴奋不已的赞美。但是,我们俩的剑刃刚一交锋,那钢与钢相撞时的铿锵声刚一响起来,军人的那种性灵就在我身心颤栗了一下而苏醒:我立时忘却了一切,一心专注于厮杀,我的整个的生命,全凝固在我与我的对手之间那狭窄的格斗地段,全投入于那几个短暂的瞬间,可是那几个却可以延续我们的较量。格斗时的每一个细节,那转眼不见、稍纵即逝的细节——每一攻击的力度,每一掩护的速度,所遭遇的剑刃的弹性程度——突然间都成了一个又一个事件,这些事件在其自身容纳了这么丰富的意义,犹如那已经度过的一整年。

我清楚,我是不会违背我向莱娜塔许下的誓言的,因为她几乎用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束缚住了我的意志,但我指望,我会做到并且也将得心应手地做到:在不刺伤亨利希伯爵的前提下,击落他手中的长剑,以此结束这场决斗,且让荣耀落在我身上。可是我很快就确信,我对自己的对手的击剑艺术的水平,根本没有予以实实在在的评估,因为在自己的剑锋底下,我得到的是一把有力的、飞快的、灵巧的长剑。对于我所施耍的每一个妙招,亨利希均能立即予以回击,并且表现了大师才有的那种轻松自如,没战几个回合,他就转入进攻,逼迫我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起来去应付怎样抵挡他那危险的攻击。仿佛正是由于我主观上早已不想去刺伤人家,我才这么吃力地拨开对手的剑锋,而他那长剑的利刃每一瞬间都在逼向我,或从正面,或侧面,或下面。失去在这场厮杀中赢取胜局的希望之际,我也丧失了自制力:我的手指头由于冬天的寒冷已经被冻得发青,我的长剑已经不再听我使唤。我在自己面前看见,那些剑锋仿佛变成转动着的火轮,在这些似火轮一样飞转的剑锋中,我又看见那仿佛也在燃烧着的亨利希·马迪埃尔的脸。不一会儿,我就已经开始觉得,亨利希的眼睛在我头顶上的高空中的某个地方闪现着光芒,我们的厮杀已经在远离地面的自由空间中进行,这已经不是我在抵挡敌人的进攻,而是路西勿罗那阴暗的精灵,正承受着那光明的米哈伊尔(10)从远离地面的高空的追击,这天使正在被魔王赶到地狱的黑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