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阁楼的房子(第3/8页)

七月末的一个礼拜天,我早晨九点钟来到沃尔恰尼诺娃家。我在花园里随便走着,离正房远一些,在采白蘑菇。这一年夏天有很多这种蘑菇,我在白蘑菇旁边做了记号,好以后跟燕尼娅一起来采。暖风习习,我看见燕尼娅和她的母亲,两人都穿着浅色的节日连衣裙,从教堂里出来,走回家去。燕尼娅用手扶着帽子,怕被风刮掉。后来我听见她们在露台上喝茶。

对于我这个无牵无挂并为自己永久的悠闲寻找理由的人来说,夏天,我们庄园里这些节日般的早晨总是非常迷人的。当绿色的花园还保留着露水的潮湿,闪着阳光,显得那么幸福时,当房子附近散发出木樨和夹竹桃的香气,青年人刚从教堂回到花园里喝茶时,当他们个个都打扮得那么可爱那么高高兴兴时,当你知道所有这些健康、富足、漂亮的人们在整个漫长的一天什么事情也不干时,你就会不由得希望整个一生都能这样。现在我就是这样想着,漫步在花园里,准备就这样没有工作、没有目标地走它一整天和整个夏季。

燕尼娅提着篮子走来了。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好像她已经知道或者预感到在花园里会找到我。我们采蘑、谈话,当她要问什么话时,就走到前面来,看着我的脸。

“昨天我们村里出现了奇迹,”她说,“瘸腿女人彼拉盖雅病了整整一年,所有医生和药物对她都不起作用,可是昨天一个老婆子念叨了几句,病就好了。”

“这算不了什么,”我说,“不能光在病人和老婆子那里找奇迹,难道健康就不是奇迹?那么生活本身呢?凡是不能理解的东西都是奇迹。”

“您对不能理解的东西不害怕吗?”

“不害怕。对于不能理解的现象,我是勇敢地接近它们,不屈服于它们。我比它们高明。人应当认识到自己高于狮子、老虎、星星,高于自然界的一切,甚至高于不理解的、似乎是奇迹的东西。否则他就不是人,而是见什么都怕的老鼠。”

燕尼娅认为,我是艺术家,所以懂得很多,而且能够正确地猜出一切不知道的东西。她希望我能把她领进永恒和美的境界,领进那个在她看来我一切都了解的最高的世界。她跟我谈论上帝,谈论永恒的生命,谈论奇迹。我也不认为我和我的想象力死后会永远泯灭。我回答说:“是的,人是不朽的。”“是的,永恒的生活在等待着我们。”她听着,相信了,也不要求证实。

我们走到房子跟前时,她忽然停住脚说:“我们的莉达是个非常好的人。不是吗?我热爱她,时刻都可以为她牺牲我的生命。不过您告诉我,”燕尼娅用手指碰了一下我的袖子,“您告诉我,为什么您老跟她争论呢?您为什么要生气呢?”

燕尼娅不赞成地摇了摇头,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因为她不对。”

“这多么不可理解!”她说。

这时莉达刚从什么地方回来,在门廊旁边站着,手里拿着马鞭子,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挺拔、漂亮。她正在吩咐一个工人做什么事。她忙忙碌碌,大声说话,给二三个病人看了病,然后满脸操劳的样子,在房间里踱起步来,时而打开这个柜门,时而打开那个柜门,接着又上阁楼去。大家找了她很久,叫她吃午饭。她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喝完汤了。所有这一切琐碎小事,不知为什么我都还记得,而且很喜欢。那整整的一天,虽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事情,我却记得一清二楚。午饭后,燕尼娅坐在深深的圈椅里看书,我则坐在露台下一层的台阶上。我们没有说话。整个天空布满了乌云,并下起了稀疏的小雨。天气很热,风早就停了,似乎这一天永远不会结束。叶卡捷林娜·帕甫洛夫娜睡眼惺忪,摇着扇子,走到露台我们这边来。

“噢,妈妈,”燕尼娅吻着她的手说,“午睡有损于你的身体。”

她们相互抚爱,然后一个走进花园,另一个站在露台上,望着树木,喊道:“喂,燕尼娅!”或者“妈妈奇卡,你在哪里?”她们总是在一起祈祷,有着共同的信仰,甚至不说话彼此也十分了解。她们对待大家也是这种态度。叶卡捷林娜·帕甫洛夫娜对我也很快就习惯了,很要好,要是我两三天不去,她就派人来打听我是否身体不好。她看我的画稿时,也像米修斯一样,带着赞赏的口气,同样是无话不说,坦率地讲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常常还信任地把自己家里的秘密也告诉我。

她很敬重自己的大女儿。莉达从不对人表示亲热,只谈正经事。她过着她自己的独特的生活。母亲和妹妹都觉得她是一个神圣的有点神秘的人,就像水兵看待坐在船长室里的海军上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