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第7/7页)

“他在沟里,”南希说,“他就在那沟里等着呢。”

“瞎说,”爸爸盯着南希说,“你怎么知道他就在那儿?”

“我看见兆头了。”南希说。

“什么兆头。”

“我看见了。我到家时那东西就在桌上,是根猪骨头,上头还粘着肉带着血,摆在灯边上。他就在外面,你们一走,我也该消失了。”

“去哪儿,南希?”凯蒂问。

“我才不会打小报告。”杰森说。

“胡扯。”爸爸说。

“他就在外面,”南希说,“这会儿他正从窗户口朝里看,等着你们走呢。你们一走,我就该消失了。”

“荒唐,”爸爸说,“把门锁好,我们送你去瑞秋大婶那儿。”

“没用的,”南希说,此时,她挪开视线,不再望着爸爸了,爸爸却仍低头望着她,望着那双纤长疲软、不停扭动的手,“这么拖着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你想怎么办?”爸爸说。

“我不知道,”南希说,“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拖了再拖,可拖着更不是办法。我想是我命该如此,注定要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怨不得别人。”

“发生什么事?”凯蒂问,“什么是注定的?”

“没什么,”爸爸说,“你们都该上床睡觉了。”

“是凯蒂让我来的。”杰森说。

“去瑞秋大婶家吧。”爸爸说。

“没用的。”南希说。她坐在炉火前,两肘支在膝头,纤长的手垂在膝间。“连住在你家厨房也不管用;哪怕我睡在你孩子屋里的地板上也一样,到了明天一早,我就会躺在那儿,血…… ”

“别说了,”爸爸说,“锁上门熄灯睡吧。”

“我怕黑,”南希说,“怕它在啥也看不见的时候发生。”

“这么说你准备亮着灯坐一宿?”爸爸话音刚落,南希又开始发出那怪声,她坐在炉火前,两只长手放在膝盖中间。“哎,真见鬼,”爸爸说,“来吧,你们几个,早过了睡觉的点了。”

“你们一回家,我就完了。”南希说。这会儿,她说话的声音轻了些许,面色看上去平静了许多,手也安分下来。“无论如何,棺材钱我攒下了,都存在拉弗莱迪先生那儿。”说起拉弗莱迪先生,那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矮个,平日里靠收黑人的保险费过活。每个礼拜六一清早,他就在黑人住的小屋和各家厨房转悠,每人收一毛五分钱;他和他老婆住在旅馆里,一天早晨他老婆自杀了;他俩有个孩子,一个小姑娘,老婆死后,他就带着孩子走了,个把礼拜后,他又独自回来了,一到礼拜六早上,我们便常在一些小巷子里和一些偏僻的街道上看见他的身影。

“胡说八道,”爸爸说,“明天一早我在厨房里头一个要见到的就是你。”

“见到啥就是啥了吧,我想,”南希说,“不过,是见到我还是别的啥,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了。”

6

我们离开的时候,南希还坐在火炉前。

“来把门闩上吧。”爸爸说。但她没动,也不再看我们,只是静静坐着,一边是灯,一边是火。我们在巷子里走了一段,回过头,依然能通过敞开的门望见她。

“怎么了,爸爸,”凯蒂问,“要出什么事呀?”

“没什么。”爸爸说。杰森由爸爸背着,一下就变成我们当中最高的一个。我们下到水渠里,我前后左右瞧了又瞧,默不作声,月光与黑影交织在一起,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如果耶苏躲在这里,他就能看见我们,是不是?”凯蒂问。

“他不在这里,”爸爸说,“他很久以前就走了。”

“是你让我来的。”高高在上的杰森说,夜空下,乍一看,父亲仿佛生了两个脑袋,一大一小,“我本来不想来的。”

我们从水渠里出来,仍看得见南希家的屋子和那扇敞开的门,但我们看不见南希了。这时的她依旧坐在火炉前,也不想着关门,因为她累了。“我实在太累了,”她说,“我只不过是个黑鬼。那不是我的错。”

虽然看不见,但我们听得见她的声音,因为我们刚从水渠里出来,她又开始发出那种声音,那种似唱非唱的声音。“爸爸,我们的衣服以后谁来洗呢?”我问。

杰森高高地趴在爸爸的脑袋上。“我不是黑鬼。”他说。

“你比黑鬼还不如,”凯蒂说,“你就是个打小报告的。刚刚在那沟里要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蹦出来,你肯定比黑鬼吓得还厉害。”

“我才不会。”杰森说。

“你准会吓得又哭又叫。”凯蒂说。

“凯蒂。”爸爸说。

“我不会!”杰森说。

“胆小鬼。”凯蒂说。

“坎迪斯!”爸爸说。


(1) “凯蒂”是“坎迪斯”的昵称。

(2) “耶苏”和“耶稣”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