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哥俩(第2/7页)

“所以我就是不能去。”我说。

“对,”皮特说,“你就是不能去。首先,你还太小,其次 ——”

“行,”我说,“那就闭嘴,让我睡觉。”

于是他往回一倒,不说话,我躺在那儿,像睡着了一样,很快,他也睡着了,我明白他是因为想去打仗才愁得睡不着,现在他下定决心了,也就不愁了。

第二天早晨他去告诉了老妈老爸,老妈听了倒没怎么样。她哭了。

“不,”她哭着说,“我不想他去。如果可以,我宁可自己替他去。我不想救什么国,只要日本人不招惹我,不招惹这个家,不招惹我的孩子,国家让他们拿去好了,留着好了。可我还记得我弟弟马什当年去打的那场仗,他十九岁还不到就得上战场,我妈妈那时候就跟我现在一样搞不懂,但她告诉马什,说如果他非去不可,那就得去。所以,如果这回皮特也非去不可,那一样得去。只是别指望我能弄明白这是为什么。”

但老爸不肯。他才是个难对付的人。“去打仗?”他说,“哼,我没看出来你去能有什么用。应征入伍,你还没到年纪呢,再说,仗也没打到家门口来,我们的总统在华盛顿正紧紧盯着呢,有什么情况,他会通知我们的。而且,你妈妈刚说的那场仗,我也被召去当了兵,给送到得克萨斯,在那儿待了将近八个月,直到两边停战。要我说,我,加上你那在法国战场上真真正正负了伤的马什舅舅,就凭我俩,至少我这辈子,这一家子也算担够了保家卫国的义务了。再说了,你要是走了,我找谁帮我干活?我看我是要落得老远老远了。”

“自打我记事起,你就一直落得老远,”皮特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我必须得去。”

“他当然得去,”我说,“他们日本人 ——”

“你给我闭嘴!”老妈哭着说,“没人在和你讲话!去,给我弄捆柴火来!这就是你能干的!”

于是我就去弄柴火。第二天,我、皮特,还有老爸,三个人铆足了劲劈了一整天柴(因为皮特说,照老爸的性子,墙上只要还靠着一根柴老妈没送进炉子里,他就不嫌柴火少),老妈在家为皮特打点行装,又是洗衣服,又是缝缝补补,还做了一鞋盒的干粮。那天晚上,我和皮特躺在床上,听老妈一边哭一边理着旅行包。过了一会儿,皮特坐起身子,穿着睡衣走到外面,我听见他们讲话的声音,最后老妈说:“你非去不可,所以我愿意你去,但我不明白,永远也不会明白,所以别指望我能明白。”说完,皮特回来爬上床躺下,仰面朝天,又变得跟块硬邦邦的铁一样,动也不动,然后他开口出声,不是在对我说,也没有对任何人说:“我得去。我就是得去。”

“你当然得去,”我说,“他们日本人 ——”他猛地翻身,扑通一下侧转过来,在黑暗里盯着我看。

“不管怎么说,你还好好的,”他说,“我早料到了,他们所有人加在一块儿,都不及你难对付。”

“我也是因为忍不住,”我说,“但也许仗会多打几年,那样我就能去了。哪天我能跟你碰头也说不定。”

“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皮特说,“去打仗不是去找乐子,一个男人是不会为了找乐子而把老妈留在家里流眼泪的。”

“那你为什么要去?”我说。

“我得去,”他说,“就是得去。好了,你快睡觉。明早我得赶早班汽车。”

“好吧,”我说,“我听说孟菲斯是个很大的地方。你怎么去找部队?”

“我会找人问问该上哪儿去参军的,”皮特说,“现在你马上睡觉。”

“你就这么问?‘上哪儿去参军?’”我说。

“没错,”他翻回身去,“闭嘴,睡觉。”

后来,我们便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就着灯吃早饭,因为公共汽车六点钟就经过我家。老妈已经不哭了,就是整个人阴沉沉的,又一个劲地忙活,不停地把吃的端到桌上给我们吃。弄完早饭,她又把旅行包整理完毕,只是皮特根本不想背什么旅行包去打仗,但老妈说,一个像样的人甭管去哪儿,就算是上战场,也得换衣服,也得有个地儿放衣服。她把炸鸡、饼干,连带《圣经》一起塞进鞋盒里,完事,也到了该上路的点了。直到这时,我们才晓得老妈不准备去车站送行,她拿来皮特的帽子和外套,仍旧没哭一声,只是站在那儿,手往皮特的肩上一放,寸步不动,但不知怎么的,就那样握住皮特的肩膀时,她看上去既严厉又凶狠,前晚皮特翻过身冲我说 “你还好好的 ”时,也是一样的神情。

“他们大可以拿走这个国家,留着这个国家,只要他们不打扰我和我的家人。”她说。接着,她又说:“永远别忘记你是谁。你不是什么有钱人,出了法人湾,天底下没人晓得你是谁,但你身子里流的血不比任何地方的人差,这一点,你永远也不许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