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有爱者必圣洁自己(第7/8页)

可以说,时间之沙就要流失殆尽。

就在他即将启程的那天下午,终于出事了。

那是一个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宁静下午。我在卧室里忙着处理拖延了好一阵子的信件;从窗户望去,可以见到阴凉的草坪,草坪边缘是五颜六色的花畦。有一两只雀儿蹦蹦跳跳,一两只蝶儿飞来舞去,还有一群蜜蜂黄蜂之类的嗡嗡作响。安斯特拉瑟老先生在花园躺椅上,睡他的八小时美容觉。这派景色直叫人心旷神怡,奈何我满腹心事。唯一一处败笔就是斯内蒂瑟姆勋爵夫人在花畦间漫步,大概心里在盘算着日后的菜单。我诅咒她。

就这样,大家各行其是。雀儿继续蹦跳,蝶儿接着飞舞,蜂儿依然嗡嗡,安斯特拉瑟老先生鼾声如故——可谓相安无事。我笔下给裁缝的这封信也做好了铺垫,打算好好说道说道我那件新外套右手袖子松垂的问题。

一阵敲门声响起,接着吉夫斯走进来,送来当日的第二批信件。我接过来,胡乱撇在身边桌子上。

“唉,吉夫斯。”我郁郁地说。

“少爷?”

“安斯特拉瑟先生明天就走了。”

“是,少爷。”

我望着窗外尚在梦中的古稀之人。

“年少时,吉夫斯,”我说,“无论我爱得多深,只要见到躺椅中睡了这样一位老绅士,我都情不自禁要对他动点手脚,不论代价如何。”

“果然,少爷?”

“不错,很可能是用豌豆枪。但如今的男孩子实在道德尽丧,气概全消。这么美好的下午,我估计小托正躲在屋子里,给塞巴斯蒂安展示集邮册之类的东西呢。哼!”我的语气充满不屑。

“托马斯和塞巴斯蒂安两位小少爷应该在马厩院子里玩耍,少爷。不久前我遇见塞巴斯蒂安小少爷,他说要去那边。”

“电影啊,吉夫斯,”我说,“是这个时代的祸根。要是没有电影,让小托逮到机会和塞巴斯蒂安这种臭小子单独在马厩院子里——”

我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只听西南方向我视线不可及的地方爆发出刺耳的尖叫。

这声尖叫如同一把匕首划过空气,安斯特拉瑟老先生一跃而起,仿佛大腿被刺中了。接着,小塞巴斯蒂安闯入了视野,他一路狂奔,身后不远处是小托,比他奔得可还要狂些。小托右手提着一只饮马用的大水桶,行动颇不方便,但他脚下生风,眼看着就要追上小塞巴斯蒂安了。这时后者慌不择路,一蹿躲到安斯特拉瑟先生背后。有那么一瞬,似乎尘埃落定了。

但仅仅是一瞬。小托明显大受刺激,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只见他敏捷地跨到一边,托起水桶,用力泼开去。而安斯特拉瑟先生偏偏也跨到同一边,于是乎,就我目光所及,这一桶之物尽数泼在他身上。不出一秒钟的工夫,他毫无经验或训练,就已然高居伍斯特郡湿人之榜首。

“吉夫斯!”我忍不住喊道。

“是,确实如此,少爷。”吉夫斯应道。我觉得他这句总结可谓恰到好处。

楼下园中,情势愈演愈烈。别看安斯特拉瑟老先生年迈体衰,偶尔也不乏惊人之举。我很少见到他这般年纪的人行动起来如此敏捷如此放纵不羁。躺椅旁边有一根棍子,他顺手捡起来,迈开步伐,一如两岁的娃娃。不一会儿,他和小托你追我赶,已经消失在视野之外,转到屋子一侧去了。小托虽然跑出了竞赛的风范,但从那痛苦的号叫中不难听出,速度还是不足以甩掉对手。

混乱和叫喊声逐渐平息了。我心满意足地望着斯内蒂瑟姆夫人,只见她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提名人的胜算一落千丈,好像胸中吃了一记。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对付吉夫斯。我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打了一场胜仗。我很少有机会数落他的不是,这回逮到机会,我毫不留情。

“瞧,吉夫斯,”我说,“我对了,你错了。血性是骗不了人的。一时小托,就是一世的小托。豹岂能变其斑乎?古实人岂能变其那什么乎?上学那会儿学过一句名言,讲撵走本性的,怎么说的来着?”

“是‘你能用叉子撵走天性,但是它还会一路奔回来’[6],少爷。拉丁语原文是——”

“别管什么拉丁语原文了。重点是我跟你说过,小托看到鬈发肯定克制不住,果不其然吧。你可没这么想。”

“我想这次突如其来的意外并不是鬈发导致的,少爷。”

“怎么可能?”

“不,少爷。我想起因是塞巴斯蒂安小少爷言语间唐突了嘉宝小姐。”

“呃?他好端端的怎么会说这种话?”

“是我建议的,少爷。就在不久前,他往马厩院子走的时候。他很愿意照做,因为在他看来,嘉宝小姐无论从样貌还是才华方面,都远不及克拉拉·鲍小姐。他仰慕鲍小姐已久。从刚才的情况看来,我想塞巴斯蒂安小少爷一定是一有机会就提起了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