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艺术的点缀(第2/8页)

“咱们说点别的,姑妈。”我冷冷地说。

姑妈在饭桌上的态度令我很是心绪起伏,只好先去公园里散散步,平复一下神经系统。约莫4点半,神经节终于不再突突跳了,我这才返回公寓。我看到吉夫斯正在客厅里凝视着那幅画。

跟他共处一室,我一时有点尴尬,因为出门之前我跟他讲明了打算取消游艇之旅,他有点不悦。瞧,他一直挺期待的。从我接受邀请那一刻起,我就发现,他双目中隐隐闪着船锚的幻影,我还依稀听见他在厨房里喊船夫号子来着。估计他有位先祖是纳尔逊将军手下的水手什么的,所以他总是对咸咸的海水情有独钟。记得我们乘轮船去美国的时候,我看到他像海员一样在甲板上昂首阔步,一眼望去,好像是要去升大桅操桁索,抑或是绞罗经台。

因此,即便我解释了原因,对他毫无保留言无不尽,我知道,他明显还是心中不快,所以我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故作轻松。我站到他身边,看着画像。

“挺好看的,吉夫斯,啊?”

“是,少爷。”

“艺术的点缀,最能给家居生色了。”

“不错,少爷。”

“好像整个屋子都有些——怎么说呢——”

“是,少爷。”

他的回答虽然挺正常,但态度却远远不够真诚,于是我决定把话说开了。我是说,该死。不知道各位有没有让人画过肖像画,要是有,那准能明白我的感受。看到自己的画像挂在墙上,就会觉得那是自家孩子,满腔爱意。你需要外人给予赞赏和热情——绝不是撇嘴、抽鼻子、轻蔑的死比目鱼眼神。尤其你对作画的艺术家还抱有超越一般友谊的深刻、热烈的感情。

“吉夫斯,”我说,“你不喜欢这艺术的点缀。”

“哦,不是的,少爷。”

“别,不用掩饰了,我把你看得一清二楚。出于某种原因,这艺术的点缀很不讨你喜欢。你觉着哪儿不好?”

“少爷不觉得色系过于艳丽?”

“我没发觉,吉夫斯。还有呢?”

“这,私以为彭德尔伯里小姐笔下的少爷,似乎一副馋相。”

“馋相?”

“好似狗儿望着远处的骨头,少爷。”

我纠正了他的错误观点。

“吉夫斯,这压根就不像狗儿望着远方的骨头。你说的那个表情叫作‘含情脉脉’,凸显‘灵魂’。”

“我懂了,少爷。”

我进入下一个话题。

“彭德尔伯里小姐说下午可能过来看看画像。她来了没有?”

“来了,少爷。”

“但没留下?”

“是,少爷。”

“你是说她走了,啊?”

“正是,少爷。”

“她没说再来什么的?”

“没有,少爷。我想彭德尔伯里小姐并没有再来的打算。少爷,她有些激动不安,表示要回画室小憩。”

“激动不安?不安什么?”

“因为出了一点意外,少爷。”

我忍住抓耳挠腮的冲动,只在脑子里抓挠了一下。

“你是说她出了意外!”

“是,少爷。”

“什么意外?”

“是汽车事故,少爷。”

“她受伤了没有?”

“没有,少爷,受伤的只有那位先生。”

“哪位先生?”

“彭德尔伯里小姐不幸撞倒了大厦斜对面的一位先生,致使对方腿部轻微骨折。”

“真糟糕!不过彭德尔伯里小姐没事?”

“身体状况俨然良好,少爷,但精神上颇有压力。”

“那当然,她本性那么美好那么善良,自然的。小姐家的,活在这世界上多不容易啊,吉夫斯,多少人急着往她车轮子底下撞,排了老长一队,没完没了的。她一定吓坏了。那个笨蛋呢?”

“少爷指那位先生?”

“对。”

“他正在少爷的备用卧室,少爷。”

“什么?”

“是,少爷。”

“在我的备用卧室?”

“是,少爷。彭德尔伯里小姐希望把他安置在那儿。她还吩咐我给对方身在巴黎的姐姐拍电报,通知她这场意外。此外我也叫了医生,医生叮嘱病人应暂时in statu quo[1]。”

“你是说,那个死人不一定要待到什么时候?”

“是,少爷。”

“吉夫斯,这有点过分了!”

“是,少爷。”

我这话是真心的。该死。我是说,一个姑娘可以尽管当天仙、俘虏男性的心什么的,但她总没有权力把别人的公寓当停尸间使唤啊。不得不承认,我的热情一下子消减了几许。

“那,我最好过去自我介绍一下。我毕竟是主人。他有名字没有?”

“他姓皮姆,少爷。”

“皮姆!”

“是,少爷。彭德尔伯里小姐称他为卢修斯。皮姆先生本是想过来看彭德尔伯里小姐的画作,他刚走上车行道,碰巧对方转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