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西皮的自卑情结(第2/7页)

“老伙计,你是不是有点夸张了?”我说,“凡是教育良好的,赛艇之夜哪有不多喝两盅的,注定要和‘尖头曼’[4]惹点小麻烦。”

他大摇其头。

“没用的,伯弟,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但说什么都是枉然。我只能远远地崇拜她。每次面对她,我就莫名地不知所措,舌头打结,别说是鼓起勇气向她求婚,就连……进来!”他大喊一声。

他才刚刚进入状态,有了一点口若悬河的雏形,这时却响起一阵敲门声。其实呢,与其说是敲门,还不如说是捶门,或者说砸门。只见来客体型壮硕,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眼风凌厉,鹰钩鼻、高颧骨。颐指气使——就是这个词。他的衣领很不讨人喜欢,估计吉夫斯见了他的裤子剪裁也要有话说,但人家就是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气。此君有种咄咄逼人的架势,颇像是交警。

“啊,西珀利!”他开口道。

老西皮表现得相当紧张。他嗖地站起身,维持着拘谨的站姿,配合着呆头呆脑的表情。

“请坐下吧,西珀利。”那厮说。他对我全然不加理会,只是狠狠地盯了我一眼,又朝我撇了撇鼻子,就把我伯特伦从他的生活中抹去了。“我又带来一篇小小的作品——哈!有空慢慢看,亲爱的朋友。”

“是,先生。”西皮答道。

“我想你会喜欢的。但是有一个问题。西珀利呀,希望你这次能改善一下下编排,把这篇印在比较突出的版面,不要再像《托斯卡尼古城之名胜》那篇。我心里也很明白,你们办周报的,排版是首要考虑因素,但看到自己的创作——这么说吧,排在不起眼的角落,夹在一堆订做裁缝店和娱乐场所中间,自然会心生不悦。”他顿了一顿,眼中闪现出来者不善的光,“你会记在心里吧,西珀利?”

“是,先生。”西皮应道。

“感激不尽,亲爱的朋友,”那家伙又恢复了和气的神色,“我或许不该说,还请见谅。我绝对不是想要对你们的——哈!编辑策略指手画脚,不过呢——好了,再见,西珀利。我明天3点再来,问问你的决定。”

他说完就走了,空气里随即空了一块10×6英尺的空缺出来。等这片空间合拢后,我站起身。

“怎么回事?”我问。

老西皮好像突然发疯了,我不禁一惊。只见他以手加额,抓着头发,揪了一阵子,猛踢桌子,最后瘫坐在椅子里。

“叫他去死!”西皮开口道,“我诅咒他回教堂的路上踩到香蕉皮,扭到两只脚腕!”

“他是谁啊?”

“我诅咒他患上咽喉炎,没办法主持期末布道!”

“好好,那他究竟是谁?”

“我的老校长啊,伯弟。”西皮说。

“哦,那,我亲爱的兄弟——”

“我以前学校的校长。”他痛苦地望着我,“老天!难道你还不明白?”

“压根没明白,伙计。”

西皮一跃而起,在地毯上踱了一两圈。

“想想看,”他说,“要是见到从前学校的校长,你是什么感受?”

“没可能。他老人家已经归西了。”

“那,我来讲讲我的感受吧。我就像又回到了小四班[5],因为扰乱纪律被班主任送去见校长。伯弟,虽然只此一次,但我永远记忆犹新。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我清晰地记得敲开沃特伯里的门,听见他说‘进来!’,像狮子对基督徒嘶吼。我进了门,拖着步子走上地毯,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吞吞吐吐地解释原委。然后,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我俯下身,老地方狠狠吃了六记,那藤条是如蛇之啮呀[6]。时至今日,每次见他来我办公室,我那旧伤口就隐隐作痛,嘴里只会说‘是先生’‘不是先生’,好像自己只有14岁。”

我开始明白状况了。西皮他们这帮卖文为生的人有个毛病,就是会染上艺术家脾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爆发。

“他老是带着什么《旧学校之回廊》《塔西佗鲜为人知的历史》之类的狗屁文章跑来,我又没胆量说不行。我们报纸可是专门报道社会文化风貌的。”

“西皮,你得坚定原则,原则啊,老兄。”

“怎么可能?我一见他就觉得自己像团成一团的吸墨纸。每次他用鼻子尖对准我,我就一阵腿软,好像又回到学生时代了。伯弟,这是迫害呀。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老板就会发现,并且准确无误地判断我准是脑子坏了才敢发那种东西,立刻炒我鱿鱼。”

我一阵沉思。还真是个难题。

“你看这么着——”我说。

“没用。”

“仅供参考罢了。”我回答。

“吉夫斯,”到家以后我立刻呼唤他,“待命!”

“少爷?”

“把脑筋磨快。我手头有个案子,需要你全力以赴。你有没有听说过格温德琳·莫恩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