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犹在(第6/7页)

朝子被丈夫这一番鲁钝的昏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小山提到岛木的名字,叫她越发不痛快。

“我拿吧。”小山现在才想起来要替朝子拿皮箱。朝子气得把他的手一把拨拉开。

商店街上购买年货的人熙来攘往、摩肩擦背。为正月回家乡过年的人准备的礼物也一应俱全、应有尽有。连有名的咸烹海味店和紫菜店都在这儿开设分店。

敬子刚到,坐在茶馆里,把黑手套放在桌上,点燃一支烟。

小山一见敬子,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笑容可掬,跟刚才判若两人。

朝子在一旁骄矜地冷眼斜着他。

敬子心想小两口是不是闹别扭了,便说:“我临时把你们叫出来,你们是不是有自己的过年打算?”

“哪有什么打算呀?昨天晚上还在工作,今天她要收拾屋子,我想出去玩,结果惹得她不高兴。”小山满不在乎地说。

敬子查了查时刻表,说:“晚饭到箱根以后再吃吧。”然后端起热可可喝。

敬子显得疲惫憔悴,朝子觉得妈妈老了。

小山一去买票,朝子就说:“妈妈,不论什么形式的生活,做女人都难。有时候我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敬子盯着女儿的脸。“小山在家里是不是脾气不好?”

“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头,总摸不准他的行踪,也许他就是用这种方式爱我,可有时把我撇在一边,有时又装模作样,我觉得孤独。”

“哎呀呀,你说这话还太早。”

“我还觉得太晚了呢。早知道就好了,我以前真那么想跟他结婚吗?妈妈,你怎么看?”

“你不该这么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敬子嘴上责怪朝子,却也没精打采、愁眉苦脸,陷进自身的苦恼。

“你说小山在家里的时候,摸不准他的行踪。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就一间屋子吗?”

“我是说有时候这样,他就是这么个人。”

“那可不行。那是因为你老把自己孤立起来。你是女人,总应该把丈夫放在心上,没有这份温情可不行,所以这取决于女人的心。”

“不,取决于对方。”

“丈夫在身边,还说自己孤独,这也是女人的一种任性。”

“我不这么认为,是他让我孤独的。”

敬子说一句,朝子顶一句。

湘南电车的二等席也差不多坐满了。朝子和敬子临窗相对而坐,她手臂支在窗台上,手掌托着下巴,呆看着黑夜中的窗外,一会儿便闭上眼睛。

“这个人太冷。”敬子一边看着小山华丽的裤子上的条纹一边想。但是,敬子和小山没有什么话可说,大家都默不作声。

她的眼前浮现出昭男的身影,脑子里萦绕着昭男在信中说的话。那是一封绝情书,敬子看完后,撕得粉碎。但“哥哥说岛木先生还活着,我虽然对他一无所知,却极感恐惧。无论对你,还是对弓子……”这两三行文字,叫敬子魂飞魄散。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敬子不认为这是昭男为了跟她分手胡编乱造的借口。田部是否听到了俊三还活着的风声?或许在东京见到长得跟俊三很相像的什么人?

谎言!绝对是谎言!

也许是田部觉察到昭男与敬子的关系不正常,故意编造出这么一套鬼话来吓人!人只要绞尽脑汁,什么坏主意想不出来?!

他不可能还活着……敬子拼命地否定,但这个奇怪的恐怖念头总是纠缠着,让她心惊肉跳。

敬子一个人在旅馆里待不下去,仿佛俊三正从窗外窥视着她。

已经断定死亡、被埋葬的人居然还活着?

如果真的还活着,敬子觉得活着的俊三比俊三活着这件事更可怕,听到俊三活着却不感到欣慰的自己也很可怕。

她似乎受到一种无形的谴责,只有痛苦在心间翻江倒海折磨自己。

敬子看着还在睡觉的朝子,心想这孩子的睡相多么温柔。也许是年轻的缘故吧,她闭着眼睛,连眼睫毛都温顺纯朴。

敬子现在才清晰地想起,昭男从来没看过自己的睡相。她不能在昭男的房间里过夜,即使在外头幽会,也没有一起过夜。不论多晚,她都要回去。

怕什么呢……

虽然顾忌着孩子,但这种担心又有什么用?回想起来,这似乎就证明着她与昭男爱情的脆弱不稳。不和情人一起旅行,却拉着女儿女婿去箱根,敬子觉得自己是多么可悲!如果这是一次知道俊三还活着后与昭男的私奔旅行,敬子会兴奋得心灵颤抖。

敬子晃了晃肩膀,看一眼小山。小山正在看周刊杂志。

“小山,把朝子叫醒吧,闷得慌。”

小山的目光移到朝子的脸上。

“她平时睡觉就这个样子吗?”敬子不留神脱口而出,急忙补充说,“跟小孩子一样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