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第5/7页)

我问她为什么带我看房子。雅德娜惊奇地回答:“我想你不是要买房子吗?”我差点儿回答说我要买房子是为了将其拆掉,因此没必要长时间观看,但转念我管住了自己的舌头。我说:“这样的房子只住两个女人确实太大了。”雅德娜说她母亲和祖母住在房子的另一个部分,从后部可以看到花园,她在那里也有一个小房间,回来时睡在那里。“你现在就急着走吗?你累不累?还有许多房间呢。因为你在这里,我自己也要借机看一看。我一个人看害怕,但我俩一起就不害怕了,对吧?”

她问我是不是累了,说我俩一起看就不害怕的时候,声音里暗藏着某种蔑视,近乎嘲讽。我们从右边房门来到一间旧式大厨房。不同型号的平底锅挂在厨房的一面墙上。旧灶具和红砖烟囱占据了整个角落。厨房顶上悬挂着大蒜和一串串水果干。一张粗锛而成的黑桌子上横七竖八放着各种各样的用具、笔记本、调料罐、沙丁鱼罐头、布满灰尘的油瓶子、一把大刀、一些陈年干果,以及各种果酱和辛辣佐料。墙上挂着一张插图挂历,显然已经是多年前的了。

雅德娜说:“我父亲喜欢冬天时坐在这里,在温暖的炉灶旁边写东西。现在我母亲和祖母使用她们那一侧的小厨房。这个厨房实际上没有真正使用。”她问我饿不饿,要给我拿些甜点。我确实觉得有些饿,愿意吃点东西,想要一片抹上鳄梨酱的面包,上面撒点洋葱和盐,可是厨房看着那么荒凉,好奇心驱使我继续前进,进入房子深处,迷宫中心。“不,谢谢,也许下次吧,”我说,“现在我们或许应该继续走走看看这里还有什么。”

我又一次从她眼中看到某种讥讽,或是嘲弄,好像她洞察了我的内心深处,发现了我某种不光彩的东西。她说:“来吧,这边走。”我们走上一条狭窄的通道。它的左侧斜对着另一条弯弯曲曲的通道。雅德娜在那里打开一盏苍白的灯。我一头雾水,不确定自己能否找到回来的路。雅德娜似乎喜欢带领我一直往深处走,来到房子最深的地方。她的一双赤脚仍然在冰凉的石板上敏捷地活动,修长、纤细的身子翩翩起舞,像在飘动。在这条通道里堆着各种各样的宿营设备:折叠起来的帐篷、支杆、橡皮垫、绳子,以及一对烟熏火燎的煤油灯,好像有人一直准备出行,要到山中独处。厚厚的墙壁中间萦绕着潮湿与灰尘的气息。我八九岁时,父亲有一次把我关进了花园的工具棚里,一关就是一两个小时,因为我打碎了一支温度计。我依然记得冰冷与黑暗的手指抚摸着我,而我像胎儿一样蜷缩在工具棚的角落。

除我们进来时的那扇门,这条弯弯曲曲的通道还有三扇关闭的房门。雅德娜指着通往地窖的一扇门,问我是否愿意下去看看。

“你不害怕地窖吗?”

“不怕,”我说,“可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这次就不去地窖了。谢谢。”

我又立即转念说:“实际上要去,干吗不去呢?我也应该看看地窖。”

雅德娜拿起挂在通道墙上的一只手电筒,用一只赤脚把门打开。我跟在她身后。在幽冥中,透过跳动的阴影,我数了数有十四级台阶。地窖里潮湿,寒气逼人,雅德娜的电筒在黑漆漆的墙壁上投下道道浓重的阴影。雅德娜说:“这是我们的地窖。房子里所有摆不下的东西都保存在这里。我父亲有时会在今天这样的炎热天气下到这里,凉快一会儿。在干燥炎热的夜晚,我祖父会睡在这里,身边放着桶和包装箱。你呢?你没有幽闭恐惧症吧?你害怕黑暗吗?我不怕。相反,我从做小姑娘起,就给自己寻找封闭、黑暗的藏匿场所。要是你真的购买这套房子,要努力劝劝客户不要改变房屋结构。至少在我奶奶活着时不要动它。”

改变?!新主人可能不想改变住房,而是将其拆掉,原地建造一座现代别墅。(有什么东西阻止我说出自己正计划将其拆除。)

“要是有钱,”雅德娜说,“我就自己把它买下来,然后把它封起来。我当然不会来这里住。我要把它买下,封上,让它原样保存下去。这是我想做的。”

当眼睛适应黑暗时,我看到靠地窖的墙边放着架子,上面摆满了坛坛罐罐。罐子里装着腌制的小黄瓜、橄榄、果酱,以及各种各样的加工食品,还有一些我认不出来的食品。仿佛这座房子要经历长期围困,地上尽是一堆堆麻袋和箱子。我右边有三四只封起来的桶,可能盛的是酒,但我无从得知。在一个角落里码放着一摞摞的书,几乎迫近屋顶。按照雅德娜的说法,她的曾祖父戈达利亚·鲁宾在盖房子之前,就挖掘并建造了这个地窖。地窖是地基的一部分。早年,家里人就住在这里,直至上面的房子建好。而且,就像她先前告诉我的那样,房子并非一夕建成,而是造了许多年。每一代人都为它加上侧翼和延伸部分。也许正因如此,它似乎显得没有计划性。雅德娜说,在她看来,这种混乱正是房子的一大秘密魅力所在:你可以走失,你可以藏匿,你可以在绝望之际找到独处的安静角落。“你喜欢独处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