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的患者(第5/6页)

听了这段话,吉田眼前浮现出了那个女人不治而死的弟弟、站在火葬场的预备埋葬骨灰的姐姐,还有那个说是和尚但总觉得不靠谱的男人说着那种话,拨弄着烧剩的残骨的情景。那个女人相信了那些话,并且一直随身携带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弟弟的大脑烧,然后遇到因为患这种病的人就想要分享的心情,吉田实在难以忍受。而且母亲明知他不会吃那些东西,居然还收下,接下来究竟要怎么做,吉田认为母亲做了一件无法挽回又令人讨厌的事情。就连在一旁一直听着的吉田的幺弟也说:“妈妈,以后不要再说那种事了,太讨厌了。”他说罢,事情变得滑稽起来。不过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回到这个城镇来,过了一阵子吉田又被人推荐要不要尝试一下上吊的绳子,“虽然你可能认为这有点愚蠢”。推荐人是大和的一个漆匠,他还给吉田讲述了那绳子到手的整个过程。

据说城镇里有一个鳏夫,是个肺病患者。他的病情很严重,基本上没有人给他治疗,被抛弃在一间破房子里,终于熬到了最近上吊死了。他生前借了很多钱,死后许多债权人闻讯而来,于是房东把这些人聚集起来,把他的财产都竞卖了。可是他的遗物里出价最高的就是他上吊用的绳子,绳子被分开卖掉了。房东不光用那笔钱给他办了简单的葬礼,还把滞交的房款都收了回来。

吉田听了这个故事,感觉那些相信迷信的人是无知且愚蠢的。可转念一想,人类的无知不过是程度上的差别而已,这样一来除去愚蠢剩下的就是那些人对肺病治疗的绝望,还有病人们无论如何都想得到自己在变好这样的暗示。

前一年母亲因重病住院,吉田也跟着一起去了。那时吉田在医院的食堂心不在焉地吃完饭后,正在呆呆地望着映在窗户上的风景,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张脸,用非常压迫而有力的声音说:“来看心脏吗?”

在他耳边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吉田一惊,看着那女人的脸,发现她是被雇来照顾病人的女护工。女护理每天都不一样,但是那个女人在那段时间里经常说一些心怀恶意的玩笑话,把其他女护工聚集到食堂来。

吉田被她这样突然问到,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盯着她的脸愣了一下,随即回应道:“哦,原来是这样。”吉田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在眺望庭院之前咳嗽了,然后她误以为自己是咳嗽之后看向庭院的,于是推测他肯定是来看心脏的。吉田根据自己的经验也知道,咳嗽会突然加快心脏的跳动。吉田明白原委之后才开始向她否认,然而那个女人根本不管吉田说了什么,兀自一动不动凝视着吉田,用近乎威胁的口吻强硬地说道:“我告诉你一种对那种病有效的药吧!”吉田因被一次两次当成有“那种病”的人而感到不快,直截了当地反问了回去,“到底是什么样的药”。然后那个女人又说了一句话,让吉田不再说话了。

“那就算在这里告诉你,在这个医院也是行不通的。”

那女人用严肃的语气反复吊人胃口,她所说的那个药是将抓来的老鼠幼崽放进不挂釉的土陶壶里蒸烤制成的鼠崽烧,只要吃非常少量,“不到一只的量”就会痊愈。而且在说到“不到一只的量”的时候她还用可怕的表情睥睨着吉田。吉田听她这么一说,完全被她控制了。但是通过那女人对自己的咳嗽之敏感和考虑到药的这两点,吉田可以想象她在做女护理的同时还在推销药物,一定是她的亲人得过这种病的缘故吧。而且吉田来到医院后,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这一群寂寞的女护工。她们不是单单因为生活的需要,而是死了丈夫,或者年纪大了而没有人来赡养之类的缘故,吉田从她们的身上观察到了某种人生不幸的烙印。或许这个女人也是因为亲人患了那种病死了之后才来做女护工的,吉田当时突然这样想到。

吉田因为生病的缘故,偶尔会通过这样的方式直接接触社会,这也是他接触社会的唯一方法。虽然他接触到的那些人都是看出他患了肺病才来接近他的。在医院的那一个月里,他又遇上别的事情。

一天,吉田去医院附近的市场给病人买东西。在市场买完东西往回走时,路上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吉田的脸,靠了过来:

“您好,不好意思……”

她这样叫住了吉田。吉田心想不知道是什么事,于是回头向那女人看去,心想大概是她认错了人。街上常会发生这种事,通常双方都会在好印象中分开。这时的吉田也是以一种善意的态度在等那女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您是不是得了肺病?”

突然被别人这样说,吉田感到非常震惊。但是对于吉田来说这并不是稀奇的事情。他在心里想确实有人会问没礼貌的问题,不过从她专心盯着吉田看的那多少缺乏知性的表情中,产生了一种接下来会不会跳出什么人生大事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