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的患者(第2/6页)

一天晚上,吉田的房间里突然爬进来一只猫。那只猫平常有在吉田的被窝里睡觉的习惯,吉田生病以后嫌它太吵,就不放它进屋。可那只猫不知道从哪里又爬了进来。当它和平常一样喵喵叫着钻进房间时,吉田突然内心充满了不安和愤懑。吉田想叫醒在隔壁房间睡觉的母亲,可是母亲染上了流行性感冒,两三天前开始就卧床不起了。吉田考虑到自己,也考虑到母亲,向母亲提议请一个护士。然而母亲没有采纳,而是固执地坚持道:“只要忍耐一下,就会过去的。”这给吉田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在这种情况下,吉田觉得自己做不到只为了一只猫而把母亲叫起来。吉田又想,我明明已经神经质地强调过,这种事情可能会发生,可为什么连回应都没有得到,反而被弃之不顾,明明自己为了这神经质付出了痛苦的代价?吉田对此愤懑不已。因此现在的他即使大动肝火也得不到一丁点儿好处。他不由得想,在自己的身体不能动弹的状态下,要想驱离那只不明所以的猫是一件多么需要耐力的工作啊!

猫一走到吉田的枕头边,就像平时一样想从他睡衣的领子钻进被窝。吉田的脸触到了猫的鼻子,发觉它的皮毛被户外的霜沾湿了,凉凉的。吉田动了动脖子,把领子的缝隙堵上了。这样一来,猫大胆地爬上枕头,又想寻找别的缝隙,因而一个劲地钻。吉田幽幽地举起一只手,按着它的鼻尖把它推开了。吉田极度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并且只用了最少的身体活动,用这样轻轻的惩罚方式来赶走那只知道惩罚的动物。这种方法企图让不明所以的猫陷入怀疑并以此为契机放弃进攻。吉田起初以为这个方法奏效了。结果这次猫转变了方向,慢吞吞地跳到了被子上,蜷成一团开始舔毛。猫跳到那里,吉田就够不到了。如履薄冰的吉田突然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犹豫着要不要叫醒母亲,结果压抑着的怒火又高扬起来。对吉田来说,忍耐并不是无法做到,只是在忍耐期间假如他睡着了,就必须要考虑到那种可能性会完全消失。而且一想到自己不知道要忍受到什么时候完全取决于猫,取决于不知什么时候起床的母亲,他就无法将这愚蠢的忍耐坚持下去。另外,要把母亲叫醒就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恐怕还要叫许多次。光是想象那种心情,吉田就感到非常麻烦。——过了一会儿,吉田开始慢慢扭动身体让自己起来,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无法自己起床了。他好不容易坐到了地板上,然后用力抓住蜷缩在被子上睡觉的猫。光是这样的运动,吉田的身体就像波浪一样摇晃了起来。然而这时的吉田别无他法,为了“不再费事”倏地把猫扔到了它刚爬进来的角落里。在床铺上盘腿坐好之后,他的身体又陷入了恐怖的呼吸困难之中。

吉田的痛苦终于变得不再难以忍受。他终于有了可称之为睡眠的睡眠,并开始有了反思:这次可真是受了不少罪啊。他回想着过去痛苦的两周里发生的事。那不是思考,什么都不是,只是荒芜的岩石堆砌而成的风景。其间他咳得最厉害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一个不明所以的词——希尔卡尼亚的老虎。它和咳嗽时喉咙的震动有关,主要还是因为吉田总在自我暗示“我是希尔卡尼亚的老虎”。可这“希尔卡尼亚的老虎”究竟是什么?吉田每次咳完都会感到困惑。吉田以为它肯定是自己睡觉前看的小说中出现过的词,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有时,吉田还会想到另一个词——自己的残像。吉田咳嗽咳到筋疲力尽的时候靠在枕头上,还是会轻微地咳上几声。吉田觉得轻微的咳嗽时不需要控制脑袋的动作,便放任不管。然而脑袋在轻咳之下还是会跟着摇晃,这时就会出现若干个“自己的残像”。

不过这些都是那痛苦的两周里的事了。现在即使晚上同样睡不着,吉田的心里已经可以感受到追求快乐的心情了。

一天晚上,吉田望着香烟。地板旁边的火盆下面可以看见装烟草的烟袋和烟管。与其说吉田主动看它,不如说是逼着自己去看,因为看到它的时候吉田能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快乐。吉田夜不能寐就是这种心情在作祟,也就是说他内心有一种太兴奋的心情。吉田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因此变得火热起来。然而吉田完全没有朝向别的方向去睡觉的意思。否则,自己好不容易感受到的宛如春夜的心情瞬间就会变成病恹恹的冬天一样的心情。不管怎么说,失眠这件事情对于吉田来说都是痛苦的。关于失眠,吉田听别人说过这样一种学说——失眠的原因归根结底是患者自己不想睡。自从得知了这个说法之后,每当自己睡不着的时候,吉田就会想自己是不是不想睡,并且整夜都尝试着这样去观察自己。而现在,吉田明白没有必要再去自我观察能不能睡着了。一到了把隐藏的欲望付诸行动的时候,吉田又不得不全部否定。吉田知道,不管他是否抽烟,仅仅走到抽烟的工具触手可及的地方去,宛如春夜的心情一定会被吹得烟消云散。若是又抽了一支,那么吉田大致就能判断出那令人恐惧的咳嗽所带来的痛苦了。重要的是,自己一旦因那人而受了苦,母亲立即就会发怒;如果趁母亲睡觉的间隙吸一根他忘带的香烟的话——想到这儿不言自明,吉田只得否定了这种欲望。因此,吉田绝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思考这种欲望。这样,他才能在望着烟草的时候心中感受到失眠的春夜般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