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十章(第14/18页)

加里波第站起来问道:

“难道时间到了?”

斯坦斯菲尔德正好在场,看了看表说道:

“离预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加里波第叹了口气,愉快地坐回了椅子。但这时一个办事员跑了进来,开始安排,沙发放在哪里,从哪个门进,从哪个门出。

“我走了。”我对加里波第说。

“为什么?再待一会儿。”

“我在这儿做什么?”

“在我接见这么多不认识的人时,”他笑道,“我至少可以留下一个熟人。”

门开了,门口出现了临时赞礼官,他拿着名单开始大声念官员的姓名:某某爵爷阁下,某某伯爵,某某侯爵和侯爵夫人,某某勋爵和勋爵夫人,某某小姐,某某侯爵,某某议员大人,没完没了。随着每个名字,一个个人安详地挤进了屋子,年轻的、年老的穿钟式裙的夫人小姐们也像气球似的飘了进来,这些人有的白发苍苍,有的秃顶,有的矮小,有的肥胖结实,有的瘦得像没有后腿的长颈鹿,脖子伸得高高的,还想伸高,好像要把又大又黄的牙齿顶住上半部脑袋……每个人身边都有三位、四位或五位女士,这非常好,因为她们占据了五十个人的空间,使大家不致因此挤在一起。所有的人都依次走到加里波第面前,男的便握手,还拼命摇动,好像他的手指刚在开水里烫了一下,有的一边握手一边讲话,但大部分人只是咕哝几句便闭上嘴巴,鞠躬告退。夫人们也默默无语,但目不转睛、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加里波第,以致今年伦敦出生的婴孩一定有不少相貌像他,但由于现在孩子们都已穿上了红衬衫,再要模仿就除非穿上披风了。

行完礼的人从对面通客厅的门退出,然后下楼离去;胆大些的却不急于离开,尽量待在屋里。

加里波第起先站着,后来坐下了又站起来,最后就干脆坐着了。他的腿不允许他长时间站立,而接见似乎还没有尽头……马车不断驶来,赞礼官还在念名单。

近卫骑兵的乐队在奏乐,我这儿站站,那儿站站,起先走进客厅,然后随着钟形裙的潮水涌到瀑布那儿,给它卷过一个门口,进入了萨斐和莫尔蒂尼平时歇息的房间。屋里没有一个人;我感到惶惑和厌恶,这是什么名堂,把放逐装扮得冠冕堂皇还不够,又演出这一场朝见国王似的喜剧?我累极了,朝沙发上一坐;乐队在奏《路克雷齐亚》79,演奏是出色的,我静静听着。是的,是的,“我们何必为不可知的明天操心”。

从窗口可以望见排成长龙的马车,它们还在驶来,一辆刚到,又来了第二辆,又有一辆停下了。我想象着加里波第带着他那条受伤的胳臂,怎样坐在那儿,既疲倦又伤心,脸上掠过一层谁也不注意的阴影,而那些钟形裙还在飘进屋子,那些大人,白发的、秃顶的、高颧骨的、长脖子的大人们还在走进屋子……

……乐声不断,马车还在驶来……我不知怎么终于睡着了,有人开门,惊醒了我……音乐还在响,马车还在驶来,简直没完没了……他们真的非把他累死不可!

我回家了。

第二天,就是动身的那天,我早上七时便到了加里波第那里,我特地为此在伦敦过了夜。他闷闷不乐,心神不定;只有这时你才可以看出他习惯于指挥别人,不论在战场上还是海洋上,他都是钢铁般的领袖。

一位先生抓住他,给他带来一个靴匠,靴匠为加里波第发明了一种带有特殊铁框装置的靴子。加里波第无可奈何地坐在安乐椅上,靴匠汗流满面,给他穿上他发明的铁鞋,然后叫他站起来走路;一切似乎很好。

“应该付他多少钱?”加里波第问。

“不用,”那位先生回答,“您肯穿这双鞋已经是他的光荣了。”

他们告辞走了。

“过几天这事就会出现在他的招牌上。”有人说。这时加里波第已露出恳求的神情,对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年轻人说道:

“行行好吧,给我脱下这玩意儿,我痛得受不了啦。”

这件事非常有趣。

接着来了一些贵族夫人——地位较低的则聚集在客厅里等待。

我和奥加辽夫走到他面前。

“再见,”我说,“在卡普雷拉再见。”

他拥抱了我便坐下了,向我们伸出了双手,那声音像刀一样划过我的心头:

“请原谅我,原谅我吧;我有些头晕,欢迎您到卡普雷拉来。”

他又一次拥抱了我们。

接见之后,加里波第还得上斯塔福大厦与威尔士亲王告别。

我们走到大门口,便分手了。奥加辽夫去看马志尼,我去找罗特希尔德。罗特希尔德的办公室里还没有人。我走进圣保罗饭店,那儿也没有人……我叫了一客牛排,孤零零地坐在桌旁,反复琢磨着这“春夜之楚”的各个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