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二章 山 峰(第7/9页)

他改变了离群索居的生活,与沃尔采尔,也就是与民主的波兰,手携着手站在一起,那时波兰向联盟国53要求的只是发出号召,同意波兰冒险举行起义。毫无疑问,对于波兰,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重建波兰得到承认,那么匈牙利还有什么问题呢?正因为如此,科苏特出席了1854年11月29日波兰人的大会,要求发言。也正因为如此,会后他与沃尔采尔一起访问了英国各大城市,为波兰进行广泛的宣传。科苏特当时发表的演说,无论就内容或形式讲,都是非常出色的。但这一次他没有在英国引起轰动;尽管人民仍纷纷拥进会场,为雄辩家的才能大声喝彩,准备捐款,然而运动未能更进一步,演说也未能在其他人士,在那些可以影响议会,或者迫使政府改变路线的人士中间,引起同样的反应。1854年过去了,1855年到了,尼古拉死了,波兰没有前进一步,战争局限在克里米亚沿海一带;波兰民族的振兴毫无指望;奥地利成了卡在联盟国咽喉的一块骨头。何况大家盼望和平,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非军人出身的拿破仑获得了军人的荣誉。

科苏特重又退出了舞台。他在《阿特拉斯报》上的文章,他在爱丁堡和曼彻斯特就奥地利和罗马教皇的协议发表的演讲54,只能认为是个别现象。科苏特未能挽救自己的财产,也未能挽救妻子的财产。他过惯了匈牙利达官贵人的豪华生活,到了国外不得不挣钱养活自己;他这么做了,也从不隐瞒这一点。

他的家庭带有一种高贵而沉静的气氛,显然,它经历过一些重大的事件,它们扩大了每个人的胸襟。直到今天,科苏特的身边依然保留着一些忠实的信徒,他们起先组成了他的朝廷,现在只是他的朋友。

他走过了一条不平坦的道路,近来他显著衰老了,冷落的处境使他忧心如焚。

头两年我们很少见面,后来偶然的机会使我们在怀特岛相遇,这地方不仅是英国,也是全欧洲最优美的风景区之一。我与他一起住在文特诺镇大约有一个月,这是在1855年。

在他离开前,我们一起参加孩子们的节日活动,科苏特的两个儿子很漂亮,很可爱,他们与我的孩子们一起跳舞……科苏特站在门口,忧郁地望着他们,然后含笑指着我的儿子,对我说道:

“现在年轻的一代长大了,可以接替我们了。”

“我们能看到那一天吗?”

“这正是我在想的。不过目前让他们跳舞吧。”他又说,目光变得更忧郁了。

我觉得,这一次我们思考的是同一个问题。

可是父亲们能看到吗?能看到什么呢?那个革命的时代,我们在90年代55逐渐暗淡的夕阳照射下所向往的那个时代,自由主义的法国和年轻的意大利,马志尼和赖德律-洛兰所追求的那个时代,不是已成为明日黄花,这些人不是正在成为往事的忧伤的代表,在他们的周围已涌现出另一些问题,另一种生活吗?他们的信仰,他们的语言,他们的行动,他们的目标——这一切对我们既是亲切的,又是陌生的……在节日安静的早上,教堂的钟声和礼拜声依然能激动我们的心灵,但是我们已经没有信念了!

这是伤心的真实情况——它们往往使人痛苦,烦恼,不敢面对它们,有时看到了也不愿讲。是的,这有什么必要?要知道,这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是一种癖好,一种病态。“但这是真实,赤裸裸的真实,唯一的真实!”话是这么说,然而我们的生活能容纳这样的真实吗?它不会损害它,像过强的酸性物质一样腐蚀容器的四壁吗?对它的爱好难道不是一种可怕的疾病,徒然使怀有这种爱好的人受到严厉的惩罚?

一年前,在一个我难忘的日子里,这思想给我的感触特别强烈。

那是沃尔采尔去世的一天,我在简陋的小房间里等待着雕塑师,老人已在这儿结束了他痛苦的一生。一个老女仆站在一边,用一支淌油的黄蜡烛头照着用大被单覆盖着的消瘦的尸体。他像约伯56一样经历了重重苦难,现在安息了,嘴唇上露着笑,信念已从失去光泽的眼睛中消失,另一个与他同样的狂热分子——马志尼给他合上了眼皮。

我爱这个老人,也可怜他,从未把我头脑中想过的全部真实情况告诉他。我不想扰乱他正在熄灭的生命,他不知道这些已经够痛苦的了。他需要临终祈祷,不是真实情况。因此当马志尼在他垂死的耳边小声述说誓言和信念的时候,他是那么高兴!

1 有关欧洲中央委员会的内容,在1866年赫尔岑编定《往事与随想》第五卷时,已被删节后移入该卷第四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