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2/5页)

那阵子我一直在想汤米会不会向我提出这个问题,也一直在想着该如何向他响应。当他真的问起这个问题,我却找不到太多话可以说。我只说:“都是一些胡说八道,汤米,大家只是说说,随口说说而已,这个问题根本连想都不必去想。”

汤米大概知道我这些话的背后没有依据,他可能也明白这个问题甚至连医生都没有确定的答案。我们总是听到别人说什么第四次捐赠之后,严格来说,就算这个人生命已经结束了,但说不定还有某种意识存在,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捐赠,数也数不清;以后再也没有康复中心,没有看护,也没有朋友;后半辈子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往后的捐赠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直到他们把捐赠人的开关关掉为止。这根本就是恐怖电影的情节,而且大多数人也不会好好想想这些话的内容……穿着白色外套的医生护士们不会多加思考这些话,看护也不会,通常连捐赠人也不会。但捐赠人却会经常提起这些话,就像汤米那天晚上一样,我真希望当时我们能好好谈谈这些内容。当时,我把这些话当作废物一样不予理会,我们两个人都退缩了。至少,我知道汤米事后是这么想的,我很高兴汤米至少把这样的心情对我透露。我要说的是,总而言之,我记得我们好好地一起面对着第四次捐赠的到来,因为这样,那天在草地散步时,汤米的话实在把我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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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尔德国王中心的空地不多。广场是最明显的集合地点,而建筑物后方的少数空地看起来和荒废的园地没有两样。其中最大一片被捐赠人称做“草地”的地方是一处长方形的土地,那儿有铁丝编成的篱笆包围住四处丛生的杂草和刺蓟。一直听说中心要替捐赠人把这块地改成象样的草坪,但是却始终还没有开始。就算他们抽出时间改建,因为附近有大马路经过,这个地方也不是那么安静。总之,捐赠人要是觉得烦躁、需要散心,多半会来这个地方,穿过荨麻和刺藤。那天早上雾很大,我知道草地已经湿透,但汤米却坚持一起到那里散散心。到了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实在不意外,或许正中汤米的下怀。我们踩着灌木丛前进,过了几分钟,汤米停在篱笆旁边,看着另一边一片雾茫茫的景色。

“卡西,我希望妳不要误会,不过,我已经想了很久。卡西,我想我该换一个看护了。”汤米说完之后几秒钟,我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意外;好玩的是,我似乎一直等着汤米开口提出这个请求。但我还是很生气,什么话也不肯说。

“不只是因为第四次捐赠就快到了,”汤米继续说,“不光是那个原因,也是因为上星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上星期我的肾出了问题,以后那种事情还会更多。”

“所以我才来找你的啊,”我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来这里帮助你的。为了现在开始可能发生的状况。这也是鲁思的心愿啊!”

“鲁思希望的是另外一件事,”汤米说,“她不一定会希望妳到最后一刻还继续当我的看护。”

“汤米,”我想这时自己已经非常生气,但声音仍然保持平静与镇定。“我是来帮助你的,这是我再来找你的目的。”

“鲁思希望的是另外一件事,”汤米又说了一遍,“所以这些都不是她希望的。卡西,我不想让妳看到我那个模样。”

汤米低头看着地上,一只手扶着铁丝围篱,那时他看起来好像正专心听着雾的另一边传来的车声。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鲁思一定能够谅解的,她也是一个捐赠人,所以一定能够了解。我并不是说,她一定和我有同样的安排。如果她可以,说不定会希望妳到最后都是她的看护。但是她如果知道我有不同的安排,一定也可以了解我的苦衷。卡西,有时候妳就是无法了解,因为妳不是捐赠人,所以无法了解。”

听见汤米这么说,我立刻转身大步离开。就像我所说的,我其实已经准备接受汤米不希望我继续担任他的看护,但这些都是小事,真正教人痛心的是汤米最后所说的话,就像他留我一个人站在广场上一样,他又把我区隔了开来,不只和其他所有捐赠人区隔开来,更是与他和鲁思划清界线。

不过当时我们没有吵得很厉害。我气冲冲地走开,却也只能回到汤米的房间,几分钟后,汤米也上来了。他上楼时,我已经冷静下来,他也同样冷静了下来,这时我们才能好好地谈一谈。虽然对话不是那么自然,但至少两人和和气气的,甚至谈到更换看护的实际手续等等。

然后,在一片昏暗中,我们并肩坐在床边,汤米说:“我不希望我们又吵架,卡西。但我一直很想问妳一件事,妳一直当看护难道不会厌烦吗?我们其他人老早就变成捐赠人了。妳做这份工作也好几年了。卡西,难道妳有时候不会希望他们赶快寄通知给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