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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一提,我在卡堤基这些学长姊身上注意到一点,这点尽管是对他们加以仔细研究的鲁思也都没有发觉,许多人的行为举止都是从电视模仿来的。第一次是我观察苏西和葛雷格这对情侣的时候,注意到的,他们大概是全校年纪最大的学生,自然也就成为这里公认的“当家”。每当葛雷格开始高谈阔论普鲁斯特或其他作家时,苏西便出现某种特别的举动:她先对着我们其他人微微笑,转动眼珠子,夸张的嘴型发出旁人刚好能够听见的声音说:“我的老天。”以前在海尔森,看电视的限制很多,卡堤基也是一样,虽然没有人出面阻止学生整天收看电视,但是没有人对电视有多大兴趣。

但是,农舍里摆了一台旧电视,黑谷仓也有一台,我偶尔便会打开看看。因此我才发现原来这套“我的老天”的把戏来自美国连续剧,其中有一集,不管谁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观众总是笑个不停。里面有个肥胖的女人住在几位主角隔壁,她的举止和苏西一模一样,只要她先生大放厥词,观众便等着她转动眼珠说:“我的老天。”引发一阵哄堂大笑。当我发现这点,便开始注意所有学长情侣从电视节目学来的种种玩意:包括他们的手势、一起坐在沙发的姿势,甚至是吵架、夺门而出的方式。

总之,我的意思是说,不久以后,鲁思便发现自己和汤米互动的方式在卡堤基简直完全错误,于是开始改变他们在众人面前的举动。鲁思尤其模仿了他们的某个动作。以前在海尔森一对情侣要分别时,即使只是短短几分钟,总会借机好好拥抱亲吻一番。但是在卡堤基情侣说再见时,几乎什么话都没有,更别提拥抱或亲吻。取而代之,他们用指关节背面轻轻拍打对方手肘附近,就像平常引起别人注意的方式。这通常是女生在即将分别时对男生采取的举动。虽然这个习惯到了冬天已经不流行了,但是我们刚到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所以鲁思很快也就采取同样的方式和汤米互动。要知道,最初汤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是突然转身面对鲁思说:“什么事?”这时鲁思只得忿忿地瞪着他,好像他们在演出当中汤米忘了词似地。我猜鲁思到头来还是私底下向汤米解释清楚了,所以大约一个礼拜后,他们勉勉强强做对了,看来和学长情侣差不了多少。

我并没有亲自在电视上看到拍打手肘这招,但是我很肯定这一定也是从电视上学来的,而且我非常确定鲁思并不知道。因此,那天下午我在草地上阅读《丹尼尔.迪兰达》的时候,鲁思的举止实在令人讨厌,我才决定该是有人向她说清楚的时候了。

※※※

那时已经接近秋天,天气逐渐变冷。学长姊们大多待在室内,大体来说回复到夏天来临以前的日常生活习惯。而我们这一群刚从海尔森毕业的学生还是坐在外面尚未修剪的草地上,一心盼望尽可能维持我们已经慢慢习惯的例行活动。尽管如此,那天下午,除了我在草地上看书外,大概也只有三、四个人。由于我先前特地为自己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所以后来我和鲁思之间的对话肯定并没有第三者听见。

当时,我躺在一块旧帆布上看书,看的是我先前说的《丹尼尔.迪兰达》,鲁思慢慢走了过来,坐在我身边。她仔细看了这本书的封面之后便点了点头。如我所料,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向我描述这本书的大概内容。若是以前,我倒觉得还好,也很乐意她这么做,但是这一天我心里可火了。她这种行为已经发生一、两次了,我也看过她同样如此对待别人。问题首先出在她的态度:她老是一副看似漠不关心却又一派诚恳的模样,彷佛等着别人真心感谢她的协助。好吧,我得承认,即使当时,我也不清楚她背后是什么动机。我们初到卡堤基的前几个月,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个想法,也就是说,如果要评判一个人在卡堤基适应状况如何、是不是吃得开,可以从这个人书读的多寡看得出来。

虽然这种想法听来诡异,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这是我们几个海尔森学生之间存在的想法,但是却又刻意保持低调模糊,事实上,这不禁让人想到我们在海尔森看待性行为的态度。一个人可以到处暗示别人自己读了所有书,例如当别人提到《战争与和平》的时候,便若有所知地点点头,大家有个共识,不会有人过分理性地检验他人所发出的暗示。但可别忘了,自从我们来到卡堤基日日夜夜共处,当中若是有人读过《战争与和平》,别人绝不可能没有发现。不过,我们就和以前在海尔森看待性这个话题一样,大家心里有个默契,容许其中存在个人进行阅读的神秘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