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哭(第9/10页)

和赵雷见的次数算多的。

有时在簋街午夜的粥铺里,有时在南城他的小录音棚里,他一直没放下那副刺猬脾气,也一直没放下吉他,巡演时路过济南,听说也曾路过拉萨。

这个世界奔跑得太快,妮可一直没能再遇见他俩。

(九)

2013年除夕,妮可来找我过年,我们一起在丽江古城包了饺子,那里有我另外一个世界的另外一群族人。大家都很喜欢妮可,昌宝师弟尤其爱她,包饺子时蹲在她脚旁拿脑袋蹭她。

我们喝酒、弹琴、唱歌,把嗓子喊哑。12点钟声敲响时冲到门口放鞭炮,满世界的喜气洋洋,满世界的噼里啪啦。

我醉了,满世界给人发红包,发到妮可时,我敲敲她脑袋,问她开不开心啊,喜不喜欢丽江啊,要不要留下来啊。

她坐在门槛上,火光映红面颊,映出被岁月修改过的轮廓……妮可妮可,蒙奇奇一样的妮可,你的娃娃脸呢?你的眼角怎么也有皱纹了?

妮可也醉了,她说:哥,我不哭。

我说:乖,不许哭,哭个屁啊。

她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闭着眼睛问我:

哥,我们什么时候回拉萨?

除夕夜里的丽江,烟花开满了天空,我轻轻抱了她一下,拍拍她的背。

妮可你看,好漂亮的烟花。

妮可,我曾悄悄回过一次拉萨。

2010年30岁生日当天,一睁开眼,就往死里想念。

一刻也不能等了,一刻也不容迟缓,脸都没洗,我冲去机场,辗转三个城市飞抵拉萨贡嘎机场。

再度站在藏医院路口的时候,我哽咽难言,越往里走,大昭寺的法轮金顶就越看得真切。那一刻,我是个近乡情怯的孩子,匍匐在滚烫滚烫的广场上,一个长头磕完,委屈得涕泪横流。

端着枪的武警过来撵我,他说:走喽走喽,不要在这里躺。

我打车来到仙足岛,客栈林立,没有一个招牌是我熟悉的。我翻手机,挨个儿打电话。空号、空号、忙音……没了,全没了。

很难受,自17岁浪荡江湖起,十几年来第一次尝到了举目无亲的感觉。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两年后,我随缘皈依三宝,做了禅宗临济宗在家弟子。皈依的那天跪在准提菩萨像前我念: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我想我是痴还是贪?愿我速知一切法吧,别让我那么驽钝了。

大和尚开示我缘起论时,告诉我说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他说,执念放下一点儿,智慧就升起一点儿。

可是师父,我执念重,如缕如麻如十万大山绵延无尽。

我根器浅。

时至今日,我依旧执着在和拉漂兄弟们共度的那些时光里。

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的族人,我弥足珍贵的旧时光。

若这一世的缘尽于此,若来生复为人身,我期许我能好好的,大家都能好好的,这个世界也是好好的。我期许在弱冠之年能和他们再度结缘于藏地,再度没皮没脸地做一回族人当一回家人,再度彼此陪伴相互守望,再度聚首拉萨。

(十)

给我一夜的时间吧,让我穿越回九年前的拉萨。

让我重回拉萨河上的午夜。

那里的午夜不是黑夜,整个世界都是蓝色的。

天是清透的钴蓝,一伸手就能攥得。月光是淡蓝,浑朴而活泼,温柔又慈悲,不时被云遮住又不时展露真颜。每一片云都是冰蓝,清清楚楚地飘啊飘,移动的轨迹清晰可辨。

星星镶在蓝底的天幕上,不是一粒一粒的,是一坨一坨的,漂亮得吓人。

星空下是蓝波荡漾的拉萨河,河内是蓝瓦蓝墙的仙足岛,岛上住着我熟睡的家人和族人,住着当年午夜独坐的我。

我习惯在大家熟睡后一个人爬上房顶,抽抽烟、听听随身听,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仰着头看天。

蓝不只代表忧郁,漫天的蓝色自有其殊胜的加持力,覆在脸上、手上、心上、心性上,覆盖到哪里,哪里便一片清凉。

四下里静悄悄的,脚下房间里的呼噜声清晰可辨,这是二彬子的,这是赵雷的,那是妮可的……

我想喊叫出来。

声音一定会沿着拉萨河传得很远。

我想翻身爬起来踩着瓦片爬到屋顶最高处,用最大的声音喊啊,喊:我心里很高兴啊,我很喜欢你们啊!

管你们被吵醒后生不生气,反正我就是想喊啊。

我想着想着,然后就睡着了。

赵雷有首歌,叫《画》,他唱到:

为寂寞的夜空画上一个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