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哭(第8/10页)

我们的算盘打得精。

没了自行车,需用车时就撺掇妮可去向安子借,不是都说借书能借出一段姻缘吗?那借自行车指不定也能借出一段佳话来。

佳话迅速到来了。

那天,妮可要出门买菜,我们连哄带骗让她洗干净了脸、梳了头,并换上一条小碎花裙子,然后成功地忽悠她去找安子借车。

大家挤在门口目送她出门,还冲她深情挥手,搞得妮可一脑袋问号。

她出门没到十五分钟就回来了,我们都好生奇怪,怎么个情况?安子没把车借给你?

她傻呵呵地说:是啊,他没借给我……

哎哟!怎么个情况?

妮可傻呵呵地说:安子听说咱家的自行车坏了,就把他家的自行车送给我了。送?

好吧,送就送吧,我们追问:然后呢,然后你怎么说的?

妮可说:然后我说我们家还缺打气筒。

我们追问:然后呢,然后他怎么说的?

妮可傻呵呵地说:然后……他把打气筒也送给我了。

你怎么不说你们家还缺个男朋友?!

安子的自行车是老式28锰钢,妮可腿短,骑出100米歪把三四回,我们怕她摔死,一周后替她把车还了回去。

我们还是时常去安子家蹭饭,安子还是经常跑到我们客栈来编人生感悟,编完了就高声朗诵,每回妮可都给他冲一杯豆奶喝。

妮可和安子没发展出什么下文来,他俩之间的缘分,或许只限于一杯纯白色的豆奶。是为一憾。

失去安子的音讯已经很久了,六年?七年?我记不清了。

辗转听说他回到内地后,安居在一个叫丰都的小城,收敛心性娶妻生子,撰文为生。

仙足岛的岁月已成往昔,如安子那般仗义的江湖兄弟如今寡鲜。如今是自媒体为王的年代,人们懒得付出和交流,只热衷于引领和表达,微博和微信上每天都可以刷出成堆的心灵鸡汤人生感悟,无数人在转发,却不知有几人能真正做到知行合一。

我亦俗人,有时也转发一些人生感悟,有时一边读一边想,个中某些金句,会不会出自安子的笔端。

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多年未见了,有些许想念。

(八)

需要想念的人有好多。

月无常满时,世事亦有阴晴圆缺。

2008年3月14日。

我的家人纷落天涯,我的族人四散。

我慌着一颗心从济南赶往拉萨,横穿了半个中国却止步于成都,无法再往前行。

很多人撤到了成都,妮可也在其中。

她站在宽巷子的路口,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尖尖的,死死地抠在我胳膊上,她哭:哥!家没了。

我说:你他妈哭个屁!不许哭!

我说: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一个月后,新家在成都落成,位置在东门大桥的一座“回”形商住楼里,名为“天涯往事”,隔壁是“蜂后”。

我帮妮可在墙壁上画画,画了她的卡通像,又画了自己的,然后忽然不知道该再画谁的了,我回头,妮可站在吧台里擦杯子,葛莎雀吉的吟唱回荡在偌大的loft(宽广开放的自由空间)里,空旷的屋子里,只剩我们两个人。

我站到门口抽烟,行人慵懒地踱过,“胖妈烂火锅”的味道飘过,满目林立的店铺,闻不到煨桑的烟气,望不到我的拉萨河。

“天涯往事”开业的第二天,我返程回北方。

临行前,妮可给我做饭吃,炒了牛肉,炖了牛肉,一桌子的肉,没人和我抢。

她送我到楼梯口,忽然停下脚步。

她问:哥,我们什么时候回拉萨?

我站在楼梯末端,转身,伸手指着她,只说了一句:不许哭。

她使劲憋气、使劲憋气,好歹没哭出来。

她站在楼上往下喊:哥,常来成都看看我。

我没能在成都再看到她。

一个月后,“5·12”大地震。

新开业的“天涯往事”没能撑到震后重建的时期,迅速地变为往事,与许多往事一起,被隔离在了过去。

震后,妮可背着空空的行囊回了广东,她在NEC(日本电气)找到一份日文商务翻译的工作,跻身朝九晚五的白领行业。

之后的数年间,她到济南探望过我,我去广东看望过她。

2008、2009、2010、2011、2012、2013、2014.

除了妮可、二彬子和赵雷等寥寥数人,当年同一屋檐下的家人如今大多杳无音信了。

二彬子也来济南看过我一次,他回北京后结婚生子,挺起了啤酒肚,俨然已是一副中年人的模样。我和他提起小二胡,他借酒遮面打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