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第7/8页)

……总之,我很庆幸当年没选秋裤。

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已习惯了大松的硌硬。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挺硌硬人的。

那时我们都还年轻,一个流浪歌手,一个流浪鼓手,滇西北陌路相逢,借住在忠义市场旁同一家客栈同一个房间,每天结伴卖唱在街头,躲城管防警察,挣了钱一起买米买肉,偶尔生一堆篝火,喝点小酒。

他对人不设防,什么都和我说,关于曾经的美术老师生涯,关于离婚后的净身出户,关于乐队和手鼓,关于北漂和袜子……他说我听着,边听边在火里烧洋芋,烤地瓜。

我说:你说得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轮到我也说说我自己了……

他说不着急不着急,他还没说完呢。

他捧着烤好的地瓜说:真的,和你聊天太有意思了!

屁,这叫聊天?光听你一个人嘚啵嘚了。

一穷二白的岁数容易交朋友,无关贫穷或富有,无关或高或低的社会属性,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说长不短,分别时却都酸了鼻子红了眼睛。

那时我们都觉得对方比自己穷,临行前我悄悄替他结清了房费又预付了房费,上了火车后无意中一翻包,多了一只鼓鼓囊囊的袜子,里面50的10块的都有,还有钢镚儿,应该是他那段时间所有的收入。

袜子下面是另一只袜子,里面裹着几个茶叶蛋。

剥好了的那种,特别有母爱。

没等我把电话打过去骂街,他先打过来了:我的天,干吗给我交房租?!他在电话那头哽咽:你我何日再相逢?此刻我有些惆怅,心中充满了对你的思念之情……

能不能别随便用书面语?能不能!

硌硬死我了,我说你赶紧挂了吧挂了吧!

……你如果再不挂的话我跳火车回去找你你信不信。

(六)

见了硌硬得不行,不见思念得不行,莫名其妙就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砣不离秤。

多年来我们这个组合一度被冠名为:没头脑和不高兴。

唐薇告诉我,我的没头脑兄弟大松经常思念我。

他经常没头没脑地提起我,提起我们天南海北的那些囧途和折腾,有时候甜蜜叹息,有时候嘿嘿乐个不停。

唐薇是大松再婚的老婆,素日里喊我小叔子,她刚嫁给大松那会儿很纳闷,大松你怎么天天老惦记着找大冰玩儿,干脆你们兄弟俩过去得了。

唐薇说,大松的回答是:

大冰脑子不太好使,挺一根筋的,我得看着点他,不然他会作死的……

对于他的这个回答,唐薇和我均无语凝噎。

他还有资格说别人脑子不好使?他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实至名归的没头脑啊,不服不行。

他是没头脑,我是不高兴。

我脾气不好火气大,反正谁敢当我面儿损大松我冲谁不高兴。

我太知道有多少人不喜欢他了,甚至厌恶,甚至痛恨。

他一定犯过许多错一定还会犯许多错,他的确幼稚荒唐常犯错烦人硌硬人爱搞事情……

但我说可以,别人说不行,一个字也不行。

下辈子打死我也不想再认识他了,他太硌硬。

可这辈子他是我自己给自己选的家人,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贬我可以,贬他不行,他是我兄弟,他哪怕得罪了全世界我也不会离他而去。

他哪怕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被通缉了,他也是我兄弟。

我知道我三观不正。

大家当兄弟,没来世,有今生,改不了也不想改了,三观就是这么不正。

脑子不太好使呢我的松,挺一根筋的,我得护着他点,不然他被人搞死了,我找谁去共度余生?

…………

前几天大松凌晨将我吵醒,和我探讨了猪。

其实探讨的不是猪,是未雨绸缪的余生。

他说他在京郊农村长租了个小破院,刚修葺完毕,其中一间带火炕的小瓦房是给我留的,将来我老了后可以去找他,大家一起组团养老,一起喂鸡啊喂猪。

离老还远着呢吧,发什么神经?

现在就开始养猪,你愿意,猪愿意吗?

他说:早点养可以早点培养感情……

他说:说不定会把猪训练得很出色,说不定能骑,说不定可以套上缰绳拉着你的轮椅去看小老太太们跳广场舞。

他说他特意把那间小瓦房的门槛卸了,这样将来方便我的轮椅进出。

我坐在清晨6点的曙光里,默默地听着他发神经。

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幅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