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第5/8页)

我挣脱出他的拥抱,问他:怎么样,感动吧?

他说嗯嗯。

我说:那你哭啊。

我说:接下来我带你去玩儿个医院半日游,可好玩儿了呢,具体项目是扎针打吊瓶。

(四)

细数一下,我身旁心态好的人里,大松排第一。

那是一种变态的好,一年到头活得兴致勃勃的,高兴了就敲鼓唱歌,遇到美景也唱,遇到美女也唱,遇到美食还唱,撇大条时撇开心了也唱。

32岁左右我一度落魄,那两年每次回滇西北都是借宿他家中。

那是段难忘的时光,每天清晨都在他的呼麦声中醒来,一并传来的还有黄金的味道……

哨音呼麦说明排泄得很顺畅,低音呼麦说明还在酝酿,即将成功。

有时候他来了劲,明明不便秘,呼麦声十几分钟不停,我被尿憋得死去活来,噌噌地挠门。

开门啊你个怂,别别别别搞事情……

我住他家那会儿,他老来我房间屙屎,以及洗澡,理由是喜欢这个房间的浴缸。

后来才发现他喜欢的不是浴缸,是浴缸里的小黄鸭子,橡皮的那种,一捏就叫,贼头贼脑地漂在泡沫中。

我欠,目睹过一次他泡澡的场景,除了橡皮鸭子还有塑料小海疼[1]。

几十岁的人了,玩儿泡泡依旧那么起劲儿,一边吹泡泡一边捏鸭子,一边唱门前大桥下,那场景严肃而正式,甚为惊悚……

更为惊悚的是,他睡觉时是需要搂着铁皮小火车的,掀开被子,里面各种玩具!

也不嫌硌得慌,十分令人硌硬。

也不只是床上,他的玩具潜伏在家中每一个角落。

娱乐圈再乱,也没有他家乱。鞋柜上面有滑板,沙发缝里有乐高和弹弓,玩偶和面具堆满了茶几,毛绒公仔组团盘踞在书架中,冰箱上面有个摇头驴,人一开门它就蹦……

品类之丰富,花色之多样,任何孩子只要进了他家都会疯。

有天早上我醒来,发现怀里多了个魔卡少女樱小抱毯,一定是他半夜偷偷摸进我房间搞的事情,几个意思?怕我尿床还是怕我孤独?

我当年认真和这个巨婴探讨过关于玩具的问题,他的回答倒也诚恳,说可能是自己从小没有过玩具,童年是在煤渣堆上度过的,家里只有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他捡回的煤核是重要的收入来源,捡来捡去就长大了,没顾得上玩儿……

他说:其实现在玩儿也来得及……

他两眼放光地告诉我,他的玩具别人不能碰,但欢迎我玩儿,和他一起玩儿。

又掐指算,高高兴兴地说咱们起码还能再玩儿上20年。

我脑补了一下他60岁时泡澡玩儿小鸭子睡觉搂小火车的场景。

略觉眩晕,有点想干呕有点离心。

他的心情貌似一直都很好,顺境逆境,热爱全世界。

很年轻的时候他就历经过逆境了,那时他18岁,在夜店当鼓手,曾因讨薪,被黑社会在茫茫玉门戈壁里追杀,追他的人后来断水断粮哭着撤退,他却优哉游哉地走出了戈壁。

哼着歌,嚼着沙葱,捏着沿途采来的小野花。

听说他后来还给追他的人发短信,分享了一首他在戈壁里写的小诗。

那首诗饱含深情地歌颂了肉苁蓉。

他还歌颂过袜子。

20多岁北漂时,为了生计他卖过袜子,地摊儿摆在人民大学门口。十冬腊月鼻涕成冰,行人顶着严寒把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他抱着吉他卖袜子,引吭高歌:

公司倒闭了,老板上吊了,好袜子我就便宜卖了。

两块钱一双,真的很便宜,买了能够给中小企业做贡献……

这首歌他从北京唱到云南,一直高高兴兴地唱到40多岁。

他送过我一麻袋袜子,花花绿绿的,都是他当年袜子生意失败后的库存,男款女式的都有,我一直穿到今天也没穿完。

很多参加过我签售会的读者应该有印象,两只脚上的袜子颜色总是不同……

我一直记得2006年深秋的那个早上,我启程徒步滇藏线,他赶来送行,大石桥头扳倒了我,把我靴子强扒了下来。

我背包在身,海龟一样地仰天扑腾,他认认真真帮我套上一双新袜子,说是毛巾底儿的,适宜远行。没等我翻壳,他又在我手上也套上了袜子,说是大码的,可以当御寒手套用……

没和他翻脸,知道是一片真心。

我很感激他没有把超大码的袜子套在我头上当保暖帽。

那时候大家都穷,除了袜子他也没别的什么东西可以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