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6/12页)

神田那美子没有回答。她脸上露出微笑,眼里又含着泪水。或许那并不是微笑,而是为了忍住泪水而扭曲的面容。

我问她在哪家医院做的检查。她说了一家离公寓不远的综合医院的名字,随即表情放松下来:“就在那家耳鼻科诊所的旁边。”

“噢……”我想起和她初次见面的情形,既觉得眷恋,也有几分苦涩。当时,她去看中耳炎。我做梦也想不到,没过几年,她竟然要活在癌症的阴影下。

“那家万分之一概率的诊所……”

“其实,我一直没弄清楚全国到底有多少个耳鼻科医生。”她说道。

“你的推算思路应该是对的。”

“听说,每年大约有四万人被查出乳腺癌呢。”

“四万?”听起来挺多的。

“听说,从二十岁到三十五岁的女性当中,患病率是百分之三。也就是说,每年有上千个年轻女性被查出乳腺癌。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做了活体组织检查,大致猜一下,每年大概有一万人和我此时的心情一样吧。”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一万人”确实是个庞大的数字,但比起那“一万人”,我眼前这“一个人”——神田那美子显然更加重要。人的存在其实与统计和概率无关,就是“一个人”。

“对不起。”明知道不能道歉,但我还是说了。

“我一直想跟你说——那个用装有弹簧的针筒吸取活体组织的检查,想告诉你它有多吓人,就在网上查了一下,这才知道了它的名称。”

“叫什么名字?”

“就叫‘弹簧针活检’。你不觉得很贴切吗?弹簧针,看名字就觉得好笑。”

“确实很贴切。”我想象她独自坐在电脑前检索检查名称的情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觉脑子和心里的话在瞬间全都化为乌有了。

临走时,她说道:“一彦君,万一我有事,你知道了要为我哭哦。”

这是和她初次见面时,我曾说过的话。

我心想,当然会的。但又感到绝望,就算她有事,我能不能收到消息还是个问题。而且,她会死去这件事,本身就是无法想象的。

“真要命。”我答道。

听到这句话时,她笑了。

“不可能。”茧美对我说。我们在一家陈列着名贵皮包的海外品牌专卖店里。她粗鲁地摆弄柜台上的高级手提包。戴着白手套以防弄脏商品的店员站在一旁,显然捏了把冷汗,就差说出“这位顾客,这位顾客,您好像没在看包呀,是没打算买吧”这句话了。

“什么不可能?”我在旁边问道。

离开神田那美子的公寓后,我们在归途中偶然经过这家有名的高级品牌专卖店,茧美说:“进去看看。”

“没想到你居然对手提包感兴趣。”

“不感兴趣。不过你上次不是送过手提包给那个带小孩的女人吗?我只是想看看那种手提包要多少钱。”

一走进店里,茧美就大摇大摆地走到柜台前,对漂亮的店员说道:“把这个跟这个拿给我看看。”那颐指气使的语气,就像哪国的王妃似的。

然而,店员把手提包拿出来后,她却不好好看,只是像野兽乱抓猎物一般糟蹋着高贵的手提包。

“你肯定觉得那个女人很可怜,所以想陪她一段时间,等她情况稳定为止。没错吧?”

“也不用这么久,等检查结果出来就行……”

一想到她去医院等候检查结果的情形,我就感到疼痛难忍——是那种胸口紧缩、宛如刀割般的疼痛,痛得让人瘫坐在地。

“不可能。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呀?我和你的日程安排已经定好,没空让你和那女人多见一面,或者多说几句安慰话。况且,如果检查结果确诊为乳腺癌,你打算怎么办呢?说几句‘噢,是癌呀?太悲伤了,太遗憾了。就这样吧,拜拜’然后离开?或者说一句‘是癌也别怕,一定能挨过去的’?这种冷笑话,有什么好说的!”

茧美说得唾沫横飞,眼看就要飞溅到手提包上。我条件反射式地伸手,用手掌截住了一滴唾沫星子,另一滴则被戴着手套的店员迅速出手,成功捕获。

“我不说这种冷笑话。”我答道,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被茧美的话戳到了痛处。再过几天,我就不得不被“那辆巴士”带走,根本无法成为神田那美子的精神支柱。

“请问,手提包看完了吗?”店员忍不住说出了口。

“小星野,听好了,你其实只是为了自己而已,你无法忍受自己被‘那辆巴士’带走之后还要担心那个女人是否得癌,所以想在被带走之前知道检查结果,尽可能减少牵挂。如此而已。你想知道检查结果,其实并不是为那个女人着想,只是为了你自己。对吧?”

“你这话说得……”我欲言又止。她这话说得……有道理。正如她所说,即便神田那美子的检查结果确诊为恶性,我也无法为她做些什么。就算可以和她分担那一刻的不安与绝望,我也会很快离开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