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山楂树之恋》 9、谈爱的缺憾美(第2/4页)



  网上就有荷尔德林的诗歌,而且有原文(德文),但我并没有从中发现“适时而纯洁的死亡”这几个字。我的德文有限,有兴趣且懂德语的读者可以帮我找找。我估计巢诗人把“适时而纯洁的死亡”一说归功于荷尔德林是受了燎原的影响。

  燎原在《诗人昌耀最后的日子》一文中说:“(诗人昌耀)远在写于1993年的《一天》中,就有这样一行突兀的诗句:‘厌恨老境的诗人请以自裁守住蓬勃英年。’这其中表达的意思,与19世纪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在诗剧《恩培多克勒》中演绎的观念竟完全一致,这就是‘适时而纯洁的死亡’亦即庄严地自杀。‘适时死亡’的根本意义在于死亡的不可回避:生命的光华和创造力因为岁月的折磨而枯老衰败,自杀则赶在这枯老衰败之前,使生命永远保持在英气勃勃的那一区段。这无疑是人类那些视生命光华和创造力为至高原则的人,才持有的生命观。而著名的青年诗人海子,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此而奔赴死亡的。”

  诗人昌耀是跳楼自杀的,诗人海子是卧轨自杀的,燎原称这两人的自杀是“适时而纯洁的死亡”,并说这一观念与荷尔德林在诗剧《恩培多克勒》中演绎的观念完全一致,说明燎原也没说“适时而纯洁的死亡”是荷而德林原话,而是诗剧里“演绎”的观念,或者说是燎原总结出来的观念。

  由此可见,巢诗人说“用荷尔德林的话说:他,死得‘适时而纯洁’”是没什么根据的,因为荷尔德林并没有这样说。可能巢诗人根本就没有读过荷尔德林《恩培多克勒》的原剧,大概也没有读过汉语的译本,甚至没有仔细读过燎原的这两篇诗人评传,说明他的治学不严谨,不仅仅是个打错字、搞错人物名字的问题,基本就是一种治学原则。

  (通过译文来研究外国诗,本来就是一件危险的事,因为“诗因翻译而失落”,大家只要读一读《静夜思》的英文译文,就知道翻译可以把多少诗搞失落了。而不读原文,也不读译文,甚至连详细点的介绍都不读,就堂而皇之地谈论外国名诗,是某几个诗人的共同特点,谈但丁的没有读过/懂但丁,谈荷尔德林的没有读过/懂荷尔德林。以这样浮躁的态度、肤浅的知识来搞诗歌创作,也许只丢他们自己的人,但还要出来评论他人的作品,就真的应了那句话:一知半解,却自以为是,且好为人师。)

  那么荷尔德林的诗剧《恩培多克勒》究竟有没有“演绎”“适时而纯洁的死亡”这一观念呢?还是让我们来看看这个诗剧究竟在讲什么。

  恩培多克勒是公元五世纪的希腊哲学家,他认为万物皆由水、土、火、气四者构成,再加上“爱”与“憎”,将这四者结合或者分开,就构成了我们的世界。据说他是最后一个用韵文写作的哲学家,他的生平也富于神话色彩,关于他的死,就有不下四种说法,往往带有讽刺意味。比如他声称他曾是一条鱼,便有人给他编出一个在水里淹死的结局;他说他能跟神灵交流,便有人给他编出一个因失去言语(word)功能而跳进埃特纳火山自尽的结局。

  在荷尔德林的诗剧《恩培多克勒之死》(DerToddesEmpedokles)里,恩培多克勒是跳进埃特纳火山自尽的。荷尔德林很推崇古希腊悲剧,翻译过索福克勒斯的《奥狄浦斯王》和《安提戈涅》。他写的《恩培多克勒之死》,符合最严格意义上的“悲剧”定义,即写人物运势上的(突然)由好变坏,这个变化往往是由于人物自身的悲剧性过失造成的,亚里士多德认为只有这样的才算悲剧(tragedy),那种被命运铁拳击中的只能叫misadventure,大概相当于我们俗话所说的“运气不好”。

  恩培多克勒的悲剧性过失就是他的傲慢,表现在他对神的质疑,对他人的不尊重,最终落得丧失言语(word),跳进火山自焚的下场。有人把他的死看成是“弃旧图新”,比喻新事物的到来必须以彻底毁灭旧事物为代价,有的人认为他的死是诗人失去创作激情和能力之后的必然结果,还有的人认为他的死是为了证明自己长生不死的神性。不管各家各派怎么理解,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自动赴死的。他的死可以说“适时”,但“纯洁”所指为何,我就不太清楚了,可能是“使之纯洁”的意思,也就是说恩培多克勒的自杀“赎”了他的悲剧性过失。

  荷尔德林笔下的恩培多克勒是自动赴死的,燎原用“适时而纯洁的死亡”评论过的两位诗人也是自动赴死的,说明“适时而纯洁的死亡”指的是自杀,是用自动赴死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那么用“适时而纯洁的死亡”来形容《山楂树之恋》里的老三显然是不正确的,因为老三并没有自动赴死,他“不怕死”,但也“不想死”,是疾病夺取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