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第10/36页)

他要是矮一点儿就肯定做不到。拄着木腿的伊恩也不行。我听见伊恩喃喃自语地念着什么,兴许是在祷告,我想。不过当我很快看了他一眼时,他已绷紧了下颌,满脸的皱纹里写满了恐惧。

“他在上头究竟准备干吗?”我心里纳闷。直到身边的理发师一手遮着眼睛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来。

“印刷店的屋顶上有个活板门,夫人。马尔科姆先生准是要从那儿进顶层去。那上边是不是他的学徒啊,您知道吗?”

“不是!”伊恩听了气鼓鼓地回答,“那是我的儿子!”

理发师被伊恩凶狠的目光吓得缩了回去。“哦,对,您说得正是,先生,正是!”他低语着画了个十字。一声大喊从人群中响起,继而化为了一片呼号,只见两个人影出现在巧克力店的屋顶之上,伊恩扔下了我的手,跳跃着赶上前去。

詹米的胳膊搂着小伊恩,后者佝偻着,脚步蹒跚,定是吸入了太多的烟尘。照他现在的情形看来,他们两人要想从隔壁的楼里原路返回,基本上都不可能。

这时候,詹米看见了楼下的伊恩,立即将一手合拢在嘴边,大吼了一声:“绳子!”

绳子现成就有。护城卫队的装备很充足。伊恩从一个走上前来的卫兵手里抢下一捆绳索,那位居位显要的卫兵义愤地眨巴起眼睛,伊恩没有理会,转身对准了眼前的房子。

詹米咧开嘴俯视着他的姐夫,我捕捉到了他露出的牙齿亮光一闪,也没有错过伊恩脸上露出的会心的窃笑。他俩曾多少次这样彼此抛接过绳索,或是把干草运上谷仓阁楼,或是把货物捆上马车?

伊恩抡起胳膊甩开绳索时,人群向后退去,沉沉的绳圈飞出一条光滑的抛物线,一边自动地延展开来,不偏不倚地被詹米张开的臂膀接下,犹如黄蜂降落在花朵上一般精准。詹米收起悬垂的绳子,立马将其固定到房子的烟囱基底,从视野里消失了。

几个惊险的回合的忙碌之后,两个被熏得焦黑的人形安全着陆在人行道上。胸前腋下绑着绳子的小伊恩伫立了片刻,待到绳索一经松开,他的双膝立即瘫软下来,笨拙地滑倒在鹅卵石路面上。

“你没事吧?小伙子?说话呀!”伊恩伏倒在儿子身边,焦急地解着小伊恩胸前的绳子,一边试图抬起他耷拉着的脑袋。

满脸黑炭的詹米斜靠在巧克力店的栏杆上咳个不停,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但除此之外明显安然无恙。我坐到男孩的身边,把他的脑袋枕在我的腿上。

看到他的样子,我不知究竟该哭还是该笑。早晨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是个可爱的小伙儿,尽管貌不惊人,却继承了他父亲和蔼可亲的相貌。此时夜幕已降,他额头一侧浓密的头发已被烧焦成一片淡红的发茬,眉毛和睫毛全数被烧得无影无踪,再往下那抹满了烟灰的亮粉色的皮肤则像极了一头刚出炉的烤乳猪。

我摸索着那细长的脖子找到了他强有力的脉搏,颇感安慰。他粗哑的呼吸声节奏混乱,这也不出我所料。我只希望他肺部的黏膜没被烧伤。他的咳嗽声冗长而令人心焦,瘦弱的身躯随之在我膝上猛烈地震动不已。

“他没事吧?”伊恩本能地抓住了儿子的胳肢窝,扶他坐了起来。他的脑袋无力地来回晃动了几下,向前倒进了我的怀抱。

“我觉得他没事,不过不敢肯定。”男孩还在咳嗽,但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我把他抱在肩头,像抱着一个巨大的婴儿,徒劳无功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只能听任他不停地反胃和哽噎着。

“他没事吧?”这次问话的是詹米,他气喘吁吁地蹲到我的身旁,那烟熏嘶哑的声音我都没听出来。

“我觉得没事。你呢?你看着像马尔科姆·艾克斯13。”我越过小伊恩上下起伏的肩膀,瞥着他的脸。

“是吗?”他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放心地咧开了笑容,“没有啦,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啥样儿,但我至少还没变成已故的马尔科姆14吧,不过是熏黑了一点而已。”

“退后!退后!”卫队长走到我身边,灰白的络腮胡子里掺杂着焦虑,他拉了拉我的衣袖,“退后点儿,夫人,屋顶要塌了!”

一点不错,当我们在混乱中退到安全的地界,印刷店的屋顶塌陷了,观望的人群里响起了惊叹之声,点点火星如巨大的涌泉一般朝天飞旋而起,在入夜的深暗天幕之上闪耀得无比夺目。

仿佛天堂对此番侵犯甚是恼怒,那火星的浪潮即刻得到了响应,噼噼啪啪的雨点开始落下,重重地打在我们周围的鹅卵石上。其实早该对降雨习以为常的爱丁堡人,纷纷惊呼起来,像成群的蟑螂一般逃进了周围的楼房,把救火车干了一半的活儿留给了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