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16页)

门吱的一声打开了,那只猫从门框和门之间的缝隙溜进来,轻轻走过房间,跳到窗台上。“嗨,”他冲猫咪说,“我这次确实关上门了。我知道我关上了。”她看着他,一副很感兴趣的神情。她的眼睛是深黄色的,和琥珀的颜色一样。接着,她从窗台跳到床上,在床上蜷成毛茸茸的一团。蜷成一团的猫开始在陈旧的床单上打盹。

影子离开房间时把门敞开着,让猫可以离开,顺便换换房间里的空气。他走下楼梯,楼梯吱吱作响,似乎正在抗议他的体重,好像它们只想安静待着,不受任何打扰。

“哦,见鬼,你看起来样子很不错啊。”杰奎尔夸奖说。他正在楼梯底下等着他,也穿着一套类似影子身上的黑色西装。“开过灵车吗?”

“没有。”

“凡事都有头一遭,”杰奎尔说,“车子就停在前门。”

有个名叫丽拉・古德切德的老妇人死了。在杰奎尔先生的指点下,影子携带折叠的铝担架车,穿过狭窄的楼梯,走进她的房间,把担架在床边打开。他掏出一个蓝色半透明的塑料裹尸袋,放在床上死去女人的身边,摊开袋子。她死时穿着一件粉红色睡衣,外面套着夹棉的晨衣。影子把她抱起来,用毯子裹好,她仿佛一件易碎品,轻得没有一点重量。他将她放进裹尸袋内,拉上拉链,再将裹尸袋抱到担架车上。影子忙着做事时,杰奎尔正在和一个年纪非常大的老人说话(她还在世时,婚姻将他们结合在一起)。老人滔滔不绝地讲话,杰奎尔站在一旁耐心听着,直到影子把古德切德太太尸袋的拉链拉上,老人还在唠唠叨叨地跟他解释,说他的子女是多么的忘恩负义,孙子那一辈也是如此——当然,那不是他们自己的错,是他们父母的错,正应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句话。如果是让他来抚养教育孙子们,情况就不会这样了。

影子和杰奎尔将带轮子的担架推到狭窄的楼梯口。老人跟在他们后面,脚上只穿着卧室拖鞋,依然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话题大多数是关于金钱的,还有人性的贪婪和子女的忘恩负义。影子负责抬担架比较重的靠下的那端,就这样一直抬到外面街道上。然后,他独自推着担架车,沿着已经结冰的人行道一直走到灵车旁。杰奎尔打开灵车后门,影子犹豫了一下。杰奎尔吩咐他:“尽管推进去好了,支撑架会牢牢扣住的。”于是,影子把担架向车厢内推进去,支撑架一下子被车厢边缘咬住,担架下面的轮子旋转着折叠起来,担架平稳地推进灵车的后车厢。杰奎尔给他演示如何才能牢靠地把担架固定在车厢内。等到影子关上车厢门时,杰奎尔还在听那个娶了丽拉・古德切德的老人絮絮叨叨的诉说。他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天气的寒冷,只穿着拖鞋和睡袍,就这样站在天寒地冻的街道上,向杰奎尔痛诉他的子女们是多么贪婪,比快饿死的秃鹫好不了多少,紧盯着他和丽拉小小的财产不放。他还诉说他们夫妻是如何一路从圣路易斯、孟菲斯、迈阿密搬家到这里,还有他们最后如何定居在开罗市,丽拉最终没有死在老人院里,这让他多么欣慰,而他自己又是多么害怕会死在老人院里。

他们只好又陪老人走回他住的房子,送他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双人卧室的角落里,一台小电视机开着,嗡嗡作响。影子从旁边经过时,发现新闻播报员微笑着冲他眨了下眼。他确信没有人注意他这个方向,于是立刻关掉电视。

“他们没有钱。”终于坐回到灵车以后,杰奎尔告诉他,“他明天就会过来找艾比斯,选择最便宜的葬礼。不过,我认为她的朋友们会说服他办一个好点的葬礼,在殡仪馆前部的房间里举办一个正式的告别仪式。他肯定会抱怨,说自己穷没有钱。这段时间,住在附近的人都没有什么钱。不管怎么说,六个月后他就会死了,最多不超过一年。”

雪花在车前灯的光圈里飞舞,大雪已经朝比较南部的这里飘移过来了。影子好奇地问:“他有病吗?”

“不是那个原因。女人们能拯救她们的男人。而男人——像他这样的男人——他们的女人一旦死掉,他们也不会再活很长时间了。你会看到的。用不了多久,他变得神情恍惚,熟悉的一切都会随着她的离开而离开。他会开始对生命感到厌倦,整个人都憔悴下去,他放弃对生的追求,然后就死掉了。最后夺去他生命的也许是肺炎,也许是癌症,或许是心脏停止跳动。等你上了年纪,所有的激昂斗志都离你而去之后,你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影子想了想。“喂,杰奎尔?”

“什么?”

“你相信灵魂吗?”他惊讶地听到这个问题从自己嘴巴里跳了出来,其实他并没有打算问这个问题。他本打算先问些不太直接的问题,但是找不到什么转弯抹角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