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历故事集(第9/11页)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已不记得那位教授的名字,也不记得他教授哪门学科,更不明白为什么这段关系会伤她如此之深,令她在后来的一年里,几乎选择自杀。接着,她又伸手去拿文件夹里的第二件东西。

那是她的老狗莱西的照片,在后院里的橡树旁,它趴在她的背上。莱西七年前就死了,但那棵树依然还在原处,此刻在这十一月的寒风中,已不剩多少叶子。她将照片扔进火盆。她曾经那么喜爱那条狗。

她将视线转到树上,边回忆着……

但后院里却没有了树。

甚至连树粧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枯萎的十一月的草坪,遍布着隔壁邻居家的树上掉落的叶片。

爱罗薇兹看到这个景象,却不担心是不是自己发了疯。她僵硬地起身,走进屋子,镜子上映出了她的影子,令她大吃一惊。这些天来一直如此。她的头发已是如此稀薄,如此疏散,她的脸庞又是如此憔悴。

她从临时搭起的床边小桌上拿起几张纸,最上面是肿瘤医师写来的报告,其下放着一打写满了数据和字词的纸张。再往下还有不少,每一沓纸的第一页上方都印着一个医院的标志。她把它们全数拿起,那是相当厚的一捆纸,她还拿上了医院的账单。保险将其中大部分都抵销了,但不是全部。

她走回屋外,在厨房里停留了一会儿,以平顺呼吸。

火盆正等待着,她将病历丢进火焰。她看着它们渐渐变成棕色、黑色,最终成为灰烬,散落在十一月的风中。

爱罗薇兹站起身,等最后一份医疗记录烧尽,她走回屋里。客厅的镜子向她展现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爱罗薇兹:她又长出一头浓密的棕色头发,她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就好像她热爱生活,并且从沉睡中舒舒服服地醒来了。

爱罗薇兹走到客厅的衣柜边。里面的架子上放着一顶几乎已被她遗忘的红色帽子,她将帽子戴在头上,有点担心红色会令自己的脸看起来苍白憔悴,气色不佳。她看向镜子,但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却十分不错。她将帽子倾斜成一个俏皮的角度。

在屋外,最后一丝烟从黑色的蛇纹火盆里飘出,消散在十一月寒冷的空气中。

十二月故事

夏天露宿街头虽然辛苦,但至少你能睡在公园里,不至于因为寒冷而冻死。冬天就不一样了,冬季是可能致命的。即使不会让你死亡,也会令你成为它的一名无家可归的特殊朋友,侵入你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多娜是从老手们那儿学到这一点的。他们告诉她,要点在于,你要尽可能找到一个能在白天睡觉的地方——地铁环线就很不错,买一张车票就能坐上一整天,在车厢里你尽可以打个盹儿。还有那些便宜小咖啡馆,他们不会介意一名十八岁的姑娘只花五十便士买一杯茶,就在角落里打上一到三个小时的瞌睡,只要她看起来多少还有点尊严——但在晚上,气温骤降,温暖的地方都关门、上锁、关灯时,她得一直醒着走动。

此时正是晚上九点,多娜正在行走。她一直留在灯光明亮的地区,而且她并不耻于向人要钱。再也不会了。反正人们可以拒绝,而且通常他们都会拒绝。

街角站着的女人看起来十分陌生。要是多娜见过她,就不会主动去接近那女人。让来自比丹登的某个人看到她这样是场噩梦,一方面是羞耻,另一方面,她也担心他们会告诉她的妈妈(妈妈从不多说什么,听到外婆的死讯,也只说了句“谢天谢地总算解脱了”),接着妈妈会告诉爸爸,他可能会来这里找她,把她带回家。而这会毁了她。她甚至都不想再见到他。

街角的女人停下脚步,看起来有些迷惑,她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就像是迷路了。迷路的人有时候会是个讨钱的好对象,只要你告诉他们,要怎么走才能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多娜靠近了她,说道:“能给点零钱吗?”

女人低头看她。接着她脸上的表情变了,看起来就像是……多娜突然明白了那句老话的意思,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说“她看起来就像是撞见了鬼”。她明白了。那女人说道:“你?”

“我?”多娜说道。要是她认出这个女人,她可能会倒退几步,甚至会跑掉,但她不认得这女人。女人看起来有一点点像多娜的母亲,但更和谐,更温和,拥有一些多娜的母亲缺乏的东西。很难看清她真实的长相,因为她穿着一件厚厚的冬衣,戴着一顶厚厚的羊毛绒线帽,但她在帽子下的头发和多娜一样,都是橙色的。

女人说道:“多娜。”多娜本可以跑开,但她没有,她留在原地不动,因为这实在过于疯狂,过于不同寻常,荒谬得难以言叙。

女人说道:“上帝啊,多娜。是你,对吧?我记得的。”她站住了,眼中似乎涌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