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南禅寺玉澜(第9/12页)

我在玉澜对面盘腿坐下,顺势偷看了一眼棋盘,棋子排列整齐一步都没动过。我一边偷看玉澜的脸色一边伸出手,抓住右边的步兵往前走了一步。玉澜依然茫然地盯着棋盘沉默不语,不久,她抬起手走起棋子。

我们边下棋边听着窗外的雨声。我毫无谋略地横冲直撞,让玉澜忍不住笑出来。

“你太乱来了矢三郎,将棋没这种下法。”

“我真的下得那么差吗?”

“我觉得你的棋子都在咯咯笑。”

“傻瓜下的棋,棋子也会变成傻瓜吧。”

南禅寺玉澜在红玉老师门下当助手的时候,我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尽管如此,玉澜待我依然亲切有加,在红玉老师的棍棒下袒护我,在我屁股上长蘑菇生无可恋的时候,带我去狸猫肛门科医院。最初向我灌输“屁股发冷是百病根源”观念的,就是南禅寺玉澜。

“玉澜从这里下去之前,就跟我这个傻瓜下将棋吧。”

“放过我吧,会笑死的。”

“那就下去嘛,大家都担心你。”

“……现在立场颠倒了呢。”玉澜从棋盘上抬起脸微笑着说,“还记得你以前被吊在云畑大杉树上的事吗?”

“你是说红玉老师把我绑上面忘了,自己回去的事?”

“那时候你还逞强,说‘我不要下去!’。”

“有这回事吗?”

“有啊,我现在还记得。都傍晚了还没见你回来,矢一郎很担心。所以我就跟他一起去云畑找你。”

那天晚上,大哥和玉澜为了找我横穿了整片草原。

云畑作为天狗的修行地,本来就不是狸猫熟悉的地方,到了夜晚更加阴森恐怖。抬头望天,平常街上看不到的满天星斗也让人害怕,像大海一样辽阔的草原,吹来阵阵令人迷失的暖风。

走到草原正当中的时候,玉澜突然有种窒息般的恐惧感,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好像再也走不出这片草原,感觉天地逆转要坠入这无限星空当中。在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时,大哥靠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于是坠入宇宙的窒息感逐渐远去,玉澜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地面。她就这样一直握着大哥的手,没有放开。

终于,他们来到了耸立在黑暗中的大杉树下。

叫了声:“矢三郎!”

“噢!”树上传来无忧无虑的声音。

大哥和玉澜爬上大杉树,找到了完全被红玉老师遗忘的我。他们总算松了口气,差点哭出来。但是年幼的我却像个毛茸茸的地藏菩萨一般板着个小脸。何止如此,我还闹着“不要下去”让大哥他们大吃一惊。我说:“我要在大杉树顶修行,变成天狗!然后把红玉老师从如意岳踢下去。”我竟然表明了身为一介狸猫本不该有的决心,可见我当时对红玉老师是多么生气。

玉澜下着棋,笑着忆起那晚的事。

“那天晚上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你弄回来,你真是固执得要命。”

“谁叫我当年还是个傻瓜呢。”

“你现在不还是这样?”

“那玉澜你打算怎么做?也要一意孤行继续闭关吗?”

被我这么一说,玉澜笑了,“傻瓜将棋我已经下够了。”

我们走下狭窄的楼梯,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快停了。南禅寺正二郎还坐在将棋盘前。玉澜低头鞠躬道:“哥哥,我回来了。”正二郎抬起头微微一笑,“欢迎回来。”

“接下来我打算去纠之森,可以吗,哥哥?”

“……有什么不可以,去吧。”

我在纠之森里流淌的小河边坐下。暮色四合,黑压压的树林对面,是灯火通明的下鸭神社。

眼前是从糙叶树洞里取出的父亲的将棋盘。我认真地摆着棋子,听着小河潺潺的流水声,飞舞的萤火虫落在棋盘上,若隐若现地照亮了大哥留下的齿痕。

不久有人拨开草丛猛地探出头来,是大哥。

“矢三郎,你把父亲的棋盘放哪儿去了?”

“在这里,想要的话就跟我道歉。”

“道什么歉?”

“不想道歉就用将棋跟我一决胜负,我要是输了就还给你。”

“我不会下的。”

“哎呀,你是怕输给我吗?”

大哥盯着我看了半天,他似乎笃定不会输给我,于是勉强走到小河边,在将棋盘对面盘腿坐下。

仔细想想,我还是第一次跟大哥认真下棋。

大哥用“叩石渡桥”[5]的方式下棋,我则用一流的反常方式。大哥对我说:“认真点下!”我则回他:“这是我的新战术。”随着盘面上的战局越发混乱,大哥脸上的不安也越发浓重。我只是贯彻自己的傻瓜下法,但大哥却用不知变通的头脑反复推敲我的战术,很快就被我弄得晕头转向。

不久大哥闭上眼睛,陷入长时间的思考中。

一直等待这一刻的我,屏住呼吸悄悄地离开棋盘,跟藏在灌木丛中的玉澜交换。她下定决心坐了下来,睨视着棋盘上的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