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东西(第14/19页)

“没有犹豫。”猎魔人擦擦额头,重复道,“他们没有犹豫,我却在北方……”

“您没事吧,大人?”

“没事。”

“那就好……这儿的人时常到小山上献花,每到五月节,那儿的篝火会从早烧到晚。每年都这样。那十四位术士将永远活在人们的记忆里。活在记忆里,杰洛特大人,那……可就不只是活着了!”

“你说得对,尤尔加。”

“每个孩子都记得山顶石头上刻的名字。您不相信吗?听我说:又名雷比的埃克西尔、特莉丝·梅利葛德、亚特兰·柯克、布鲁加的范妮尔、沃尔的达格博特……”

“别说了,尤尔加。”

“大人,您没事吧?您的脸白得像死人。”

“没事。”

他缓缓爬上山去,动作小心翼翼,免得拉伤用魔法治好的筋腱和肌肉。尽管伤口已彻底愈合,但他依然谨慎,尽量不把全身的重量放到伤腿上。天气很热,青草的芬芳令他陶醉,让他头脑昏沉,但这感觉挺好。

石碑的位置不在山顶平地中央,而在下方一排尖锐的岩石后。如果杰洛特在日落前来到,那么每块岩石的影子落在石碑上的位置,都将精准地标示出一位术士在战斗中的朝向。他看向两旁,目光越过无垠而起伏的田野。就算那里还留有骸骨——这点他可以确信——也早已被茂盛的野草盖过。远处有只老鹰,平静地展开双翼,在高空翱翔:热浪凝固的景物中,只有它在活动。

石碑的底座相当宽大,至少四五个人才能合抱。不用魔法显然没法把它抬上来。石碑对着岩石的一面打磨得十分光滑。

碑上用符文刻着十四位阵亡的术士。

他缓缓走近。尤尔加说得没错,石碑底部放着常见的野花,有罂粟、羽扇豆、勿忘我……

特莉丝·梅利葛德,红棕色头发,生性乐观,常因不起眼的小事放声大笑,像个孩子。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

缪瑞威尔的劳德伯尔,杰洛特在维吉玛城差点跟他动手。因为有一天,他用旁人难以察觉的心灵传动法术操控骰子,结果被猎魔人揭穿。

丽塔·尼德,别名“珊瑚”。她的外号来自唇膏的颜色。她曾在贝罗恒王面前说过杰洛特的坏话,致使他被关在地牢整整一周。出狱后,他去找她讨个说法,结果莫名其妙地跟这漂亮女人上了床,缠绵一周之久。

老格拉茨想用一百马克换取检查他眼睛的机会,再用一千马克买下解剖他的权利。“不是非得今天。”他澄清道。

老格拉茨只等了三年。

杰洛特听到身后传来轻柔的沙沙声。他转过身去。

她光着脚,身穿简朴的亚麻裙,头戴一顶雏菊花冠,金发长发披散在肩头。

“你好。”他说。

她没回答,只用蔚蓝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

杰洛特注意到,她的肤色并不黝黑。这点很怪,因为到了夏末,乡下女孩的皮肤通常都会被日头晒黑。她的面孔和裸露在外的肩膀透着淡淡的金色。

“你带花来了?”

她笑了笑,垂下双眼。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她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跪在纪念碑脚下,用手轻抚碑石表面。

“我从不带花。”她抬起头说,“这些花都是献给我的。”

他仔细打量她。她跪倒在地,身子挡住石碑上最后一个名字。在黑色底座的映衬下,女孩的身体仿佛在发光。

“你是谁?”他缓缓开口。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他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心想。是的,我想我知道。

杰洛特冷静下来。他能做的也只有冷静。

“我一直对您的长相很好奇,女士。”

“你不用给我这个头衔。”她冷冷地回答,“我们很多年前就认识了,不是吗?”

“我们确实认识很久了。”他承认,“他们说你总是与我如影随形。”

“我只是在走自己的路。可迄今为止你从未回头张望。刚才是你第一次回头。”

杰洛特沉默良久。他疲惫不堪,无言以对。

“我的死亡……会是怎样的?”最后,他冷冷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发问。

“我会牵着你的手。”她直视他的双眼,答道,“我会牵着你的手,带你穿过那片草地,穿过冰冷与潮湿的迷雾。”

“然后呢?迷雾前方是什么?”

“虚无。”她笑着回答,“然后只有虚无。”

“您和我如影随形,”他说,“杀死在我的路上出现之人。为什么?就为让我孤独一人,是这样吗?就为让我学会恐惧?告诉您实话吧。您一直让我惧怕。我不回头,是害怕看到您在我身后。我一直害怕,一直活在恐惧中,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