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黑森林(第19/35页)

“若是再看见他们大家一定很好玩。”莉莉说。

“全部回到家。”

“全部一身绿衣,哟。”

“我们也会在吗?我们全部?会在哪里、多久以后、在树林的哪个地方、哪个季节?”

“我们会的。”

“几乎大家都会在。”

“在那里,很快了,不必等一辈子,树林中的每一处,夏至。”

“全打结了。”泰西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大团被小孩或猫咪玩过的东西给她们看:有鲜艳如血的丝线、黑色的棉线、一团乳白色的毛线、一两根针,下面还悬着一块缀有亮片的布料,如一面蜘蛛网般挂在线尾荡来荡去。

她听见艾尔蒙的树林里传来乐音,

恨不得自己也在那里。

——巴肯,《海因德·艾汀》

霍克斯奎尔一开始还无法确定自己施展技艺时究竟是坠入了地心、海底、火焰里还是空气中。日后罗素·艾根布里克将会告诉她,说他睡觉时也常经历相同的困惑,也许这四个地方、世界的四个角落都是他的藏身处。当然了,古老的传言都说他在山上,但威特堡的戈弗雷[1]却说不,他在海里。西西里岛人认为他隐居埃特纳火山内,而但丁则说他在天堂一带,但(倘若恨意未消)他也可能会把他跟自己的孙子一起归到地狱里。

阶梯顶端

自从接下这个任务后,霍克斯奎尔就发现了很多事,但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她已开始对罗素·艾根布里克有了一些猜测,但却几乎无法把她的心得化成某种能让吵桥棍棒与枪支俱乐部理解的形式。现在他们几乎天天催促她针对这位讲师的事做出决定。艾根布里克的力量和号召力已经大幅增长,再过一阵子恐怕就甭想不着痕迹地铲除他了(倘若必须铲除他的话)。再过不了多久,恐怕连铲除他都会变成不可能的事。他们提高了霍克斯奎尔的薪水,并且拐弯抹角地表示也许会另请高明。霍克斯奎尔完全不予理会。她又不是在偷懒,她现在几乎所有清醒的时刻和很多睡眠中的时间都在追踪每一个自称是罗素·艾根布里克的人或物,像个不得安息的鬼魂般在她自己的记忆之屋里到处游荡,追着一片片飘忽不定的证据愈陷愈深,有时甚至会动用到一些她不大想使用的力量,结果发现自己置身一些完全陌生的地点。

此刻她发现自己置身一道楼梯的顶端。

她究竟是刚爬上去还是正要下来,她后来也记不得了,但那段楼梯很长。顶端是一个房间。镶有铜钉的宽阔门板敞开着。门前原本挡着一块巨石,而从地上尘埃的痕迹判断,石头应该不久前才被搬开。她在房里隐约看见一张长长的宴会桌,翻倒的杯子和凌乱的椅子上都覆盖着一层岁月悠久的尘埃,房里飘出一股脏乱卧室的气味,但里头空无一人。

她正要步入那扇破败的门进行调查,却发现石头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娇小美丽,头上罩着一张金色的发网,正用一把小刀修剪指甲。由于不知道该跟这人说哪一种语言,霍克斯奎尔扬起眉毛,指了指房间内部。

“他不在,”那人说,“他起来了。”

霍克斯奎尔考虑问对方一两个问题,但还没说出口就已经明白了这人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或她)只是那句话的象征而已:他不在,他起来了。她转过身继续前进(楼梯、门、那个讯息和那位信差都慢慢从她意识里淡去,宛如流云中昙花一现的形象),一边思考自己可以在哪里找到这一大堆新问题的答案,或逆推出她这一大堆新答案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时间的女儿

很久以前,霍克斯奎尔就在她长长的大理石纹文件夹里写过这样一段话:“古老世界观和新世界观之间的差别在于:旧观念里的世界是以时间为架构,但新观念里的世界则是以空间为架构。

“透过新观念来看待旧观念,就会看见荒谬:从来不存在的海洋、据称已经分崩离析然后又被重新建构起来的世界、一大堆找不到的树、岛屿、山脉和漩涡。但古人并非方向感不佳的傻子,只是他们看见的并不是地球。当他们提及世界的四个角落,他们指的当然不是四个真实的地点,而是世上不断重复的四种状态,各以相同的时间间隔排列:夏至、冬至、春分、秋分。当他们提及七个球体时,他们指的不是太空里的七个球体(直到托勒密愚蠢地试图将其呈现出来),他们指的是星星随着时间过去所画出来的轨迹:时间,那座辽阔的七层山脉,但丁笔下的罪人就是在那儿等待永恒。柏拉图曾描述一条环绕大地的河流,若是从新观念的角度去理解,它应是一半在空中、一半通过地心,但其实柏拉图所指的是赫拉克里特斯那条不可能重复踏进去两次的河流(时间)。只要在黑暗中摇晃一盏灯,就能在空气里画出一个明亮的图案,只要持续一模一样的动作,这个图案就不会消失。同理,宇宙也是透过不断重复来维持它的形状:宇宙的主体就是时间。而我们该如何看待这个主体、如何操作它呢?不该用我们看待延伸、关系、色彩和形状的方式来看它(那些特质都是空间性的)。也不是靠测量和探索。非也。应该要用我们看待持续、重复与变化的方式来看:透过记忆来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