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秩序农场(第31/38页)

因此爱丽尔·霍克斯奎尔在她记忆之屋最古老的阁楼里翻箱倒柜,寻找某件她已经忘记但确定还在那里的东西。

她重读了乔尔丹诺·布鲁诺一篇有关记忆艺术的著作,名叫《思想的影子》,那是篇大部头的论文,讨论至高艺术里使用的象征、印记和符号。她那本第一次印刷的书的书眉上写有工整的斜体字,常能让人豁然开朗,但却更常令人困惑。某一页上,布鲁诺阐述可以根据不同的目的使用各种不同的符号顺序,结果这位评论者写道:“就像ye这种状态,ye的纸牌,R.C.的归来是iiiij人物、地点、对象等等的,图徽或纸牌是为了记忆,或预言,或发现小世界。”这个“R.C.”有可能是“罗马教会”的缩写,或者(只是个可能性而已)代表“玫瑰十字会”。但却是“人物、地点、对象”这几个词让她想起了某件遥远的事:她认为就储存在她遥远的童年记忆里。

她小心翼翼但愈来愈不耐烦地穿梭在那些杂物之间,有她的狗斯帕克、一趟到罗卡韦的旅程,还有她的初吻。她开始对箱子的内容物感兴趣,于是沿着没用的记忆走廊漫游下去。她在某个地方放了一个破旧的牛铃,她一开始还不晓得为什么。接着她尝试性地把它拿起来摇了摇。她之前听到的就是这个铃声,而她立刻就想起了祖父(当然!这个牛铃就是用来代表他的,因为他移民到这个没有牛的巨大城市前曾是个英国的农场工人)。此时他清晰地浮现,就在那个放着人形水罐的壁炉架下方(水罐长得跟他很像)。他坐在一张破旧的扶手椅上,把玩着那个牛铃,就像他以前把玩烟斗一样。

“你是不是告诉过我纸牌的事,”她问他,“有人物、地点和对象?”

“可能吧。”

“是什么样的关联?”

沉默。“噢,小世界吧。”

记忆的阁楼变得清晰,被往日的太阳照亮,在一间旧公寓里她正坐在爷爷脚边。“那是我找到的唯一一件有价值的东西,唉,”他说,“结果我竟把它浪费在一个蠢女孩身上。我可以告诉你:它不管拿到哪里都可以卖个二十先令,因为实在太古老精美了。我是在一间地主计划要拆除的小屋里找到的。那女孩说什么她可以看见仙子啦精灵之类的,她爸竟然跟她如出一辙。她叫瓦奥莱特。所以我说:‘你行的话,就用这副纸牌帮我算命吧。’ 她翻了翻那些纸牌——上面有人物、地点和对象的图案——接着她就笑了,说我会一个人老死在四楼。然后她就不把纸牌还给我了。”

就是这个。她把牛铃放回原处,谨遵她儿时记忆的秩序(把它放在一叠磨损的“老处女”纸牌旁边,只为了维持清楚的联结),然后就关起了那个房间。

小世界。她一边思考一边盯着客厅满是雨水的玻璃窗。为了找到小世界。她从未在其他情境下听说过这些纸牌的事。那些人物、地点和对象会让人联想到“记忆之术”,也就是建立一个地点、想象出一个鲜活的人物、人物手中握着象征性的对象。还有所谓的“R.C.的归来”:倘若这个意思是玫瑰十字会的“R.C.弟兄”,那么这些纸牌就是玫瑰十字会最早的一波热潮了,这么一来(她推开放着茶杯和吐司的托盘,擦擦手指)小世界可能也就说得通了。那个年代的神秘思潮里就有很多小世界。

例如炼金术士的熔炉,那个把原料放进去就能变成黄金的“哲学家之卵”——这不也是一个小宇宙、一个小世界吗?黑书说“工作”将始于水瓶宫、终于天蝎宫,但所指的并不是天上的星座,而是这颗状似世界、容纳了世界的蛋本身内部的星座。“工作”就是“创世记”;而当红男子和白女士[6]以微小无比的姿态出现在蛋里时,他们就是哲学家自己的灵魂、是哲学家思考的对象、本身也是他灵魂的产物,以此类推,无限回归,而且这份回归是双向的。至于记忆之术:这门艺术不也把无穷的星空投射在霍克斯奎尔有限的脑袋里吗?而她脑袋里的宇宙仪不也将她对各种东西的记忆(以及感知)整理好了吗,不论是尘世的、天上的还是无穷的?当布鲁诺得知哥白尼把宇宙给弄颠倒了,他便哈哈大笑,这份喜悦不就是因为他的想法获得了印证吗?即“心智”就是一切的中心点,囊括了周围的一切?倘若原本被视为中心的地球如今被发现是在周围运行,而原本被认为在周围运行的太阳如今却成了中心点,接着恒星带又被旋转半圈、形成一个莫比乌斯带:那么原本的边界到哪里去了?严格来说,这是无法想象的:宇宙朝无限大延伸而去,心智就是中心点,边界则不存在。有限的虚幻镜影已经被砸碎,布鲁诺大笑,星空成了手里一条镶满宝石的手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