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秩序农场(第18/38页)

“还很多呢。”他把酒拿来。

“所以听着,听着了。她摊开这些牌——谢谢你,”她啜了一口酒,抬眼看他,有那么一刻看起来就像她描述的那个孩子,“她开始帮我解牌。她就是那时看见我的天命的。”

“那你的天命是什么?”他坐回她身边的床上,“一定很重大。”

“重大无比,”她说,装出泄露大八卦的口气,“简直是最重大的。”她笑了。“她难以置信。这个骨瘦如柴、营养不良、穿着自制裙装的小鬼,竟然有个伟大天命。她瞪了又瞪。她瞪着纸牌,又瞪着我。我瞪大眼睛、简直快哭了,奶奶在祷告,黑婆发出了一些声音,而我只想出去……”

“但那个天命,”奥伯龙说,“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嘛,她也不是很清楚。”她笑了,这整件事已经变得有些愚蠢,“唯一的问题就在这里。她说有个天命,而且很重大。但却不是什么……不是电影明星,不是女王。世界的女王,老兄。什么也不是。”她又瞬间陷入沉思。“它肯定还没实现,”她说,“但我常想象。想象它在未来成真。我脑子里有个画面。有一张桌子,在树林里吧?一张长长的宴会桌,铺着白色桌巾。上面堆满了好东西,从这端堆到另一端。但地点是在树林里。附近都是树啊之类的。而桌子中央有一个空位。”

“然后呢?”

“就这样。它就这样浮现脑海。我常想起这件事。”她瞥向他,“我打赌你从来不认识什么背负天命的人吧。”她咧着嘴微笑。

他不想告诉她其实他认识的人里头几乎没有人不背负着天命。在他们艾基伍德,宿命就像大家共享的可耻秘密,只有在逼不得已的时候,他们才会用最隐晦的方式说出口。他就逃离了自己的宿命。他很肯定自己超越了宿命,就像雁振着强壮的翅膀超越了北风哥哥:宿命别想把他冻结在那里。现在的他倘若想要宿命,他就要自己选择。举个简单的例子,他倒很想拥有西尔维的宿命:成为西尔维的宿命。“拥有天命,”他问,“好玩吗?”

“不怎么好玩。”她说。她又缩起了身子,虽然炉火已经温暖了小小的房间。“小时候大家都拿这件事嘲笑我。只有奶奶除外。但她却忍不住跑去到处讲。而且黑婆也会讲。而我那时还只是个瘦巴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坏小鬼。”她有些尴尬地扭动着钻进棉被,转了转手上的银戒指。“西尔维的大天命。很多人拿来开玩笑。”她转开目光,“有一次来了个很老很老的吉卜赛男子。妈妈不想让他进来,但他说他是大老远从布鲁克林过来看我的。所以他就进来了。他弯腰驼背、浑身是汗,而且很肥。说一口奇怪的西班牙话。结果他们就把我拖出去炫耀一番。我那时还在啃一根鸡翅。结果他用那双又大又凸的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张开嘴巴。接着(噢,老天,超诡异)他就跪倒在地,这动作花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你知道吗?然后他说:当你的王国降临时,请记得我。接着他给了我这个。”她举起一只手转了转(掌心的纹路干净清晰),让他看看戒指的正面和背面。“接着我们大家还得把他搀扶起来。”

“后来呢?”

“他就回布鲁克林去了。”她顿了一下,回忆着这个人。“老天,我真不喜欢他。”她笑了,“他要走时,我把鸡翅塞进了他的口袋。他没看见。他的外套口袋。就当作交换这枚戒指。”

“拿鸡翅换戒指。”

“是啊。”她又笑了,但不久就停下来,再次显得焦躁烦恼。真善变,仿佛她的情绪比一般人更加阴晴不定。“没啥大不了,”她说,“甭提了。”她狠狠喝了一大口,然后张开嘴拼命哈气,用手不停扇风。她把杯子递还给他,再往被窝里钻去。“我根本没从中捞到什么好处。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照顾人了。”她的声音变得微弱。她翻过身去,似乎想让自己消失。接着她又转回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看得见她的口腔内部:她拱起的舌头,甚至是她的小舌。不像白人的口腔是淡淡的玫瑰色,而是更饱满的颜色,带点珊瑚色。他禁不住猜想……“那孩子八成很幸运,”打完哈欠后她说,“可以离开我。”

“我才不信,”他说,“你们处得那么好。”

她沉默不语,只是定定地发呆。“我真希望……”她开了口,但却没说完。除了自己的一切之外,他恨不得能再多给她什么。“噢,”他说,“你在这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真的想待多久就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