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28/44页)

“在后面。”他对史墨基咧嘴一笑,仿佛两人心照不宣地分享着一个笑话。他娇小的太太罗里·弗勒德跟他一样倏地现身,此外还有一个穿着宽松牛仔裤的高大女孩,怀中抱着一个挥舞着拳头的巨婴。“这是贝齐·伯德,”克劳德姑婆说,“罗宾。菲尔·福克斯也来了,还有我的两个表亲,石东家的艾夫跟沃尔特,他们的母亲是克劳德家的人。”小径两侧又出现更多人。小径很窄,婚礼宾客两两前进,不时退后或追上来祝福史墨基。“查尔斯·韦恩,”克劳德姑婆说,“汉娜·努恩。莱克家的人呢?还有伍兹那家人?”

小径通往辽阔倾斜的沼泽,旁边就是一座黑暗的湖泊,如护城河般波澜不惊,环绕长满老树的一座岛。树叶在水面上漂荡,他们踩着水洼走下来时,青蛙纷纷逃离。史墨基想起了那本导览手册。“这座庄园确实很大。”他说。

“愈往里面会愈大。”汉娜·努恩说,“你见过我儿子桑尼了吗?”

有一艘小船越过湖面而来,掀起阵阵涟漪。船首雕成天鹅的形状,不过是灰色的,而且没有眼睛,就像北方传说里黑湖上的黑天鹅。船靠了岸、桨架咯咯作响,史墨基被推上前跟克劳德姑婆一起登船,她还在介绍那些欢笑的宾客。“汉娜是远亲。”她说,“她祖父姓布什,她姑婆嫁给了德林克沃特太太的叔叔,一个姓岱尔的……”她发现他虽然机械式地点着头,但却没在听。她微笑着按住他的手。那座满是树荫的湖中岛屿似乎是用千变万化的绿色玻璃做成的,缓缓起伏的坡地上长着桃金娘。岛屿中央有一座圆形凉亭,柱子纤细如手臂,上面有个线条柔和的圆顶,缀满了绿色花环。一个身穿白衣的高挑女孩跟大伙儿一起站在那儿,捧着一束系有缎带的花。

众人七手八脚地扶着他们爬下那艘漏水的天鹅船。岛屿四处都有人群,他们正打开野餐篮、安抚着大声嚷叫的孩子,但似乎没什么人注意史墨基的到来。“瞧瞧谁来了,克劳德。”一个没有下巴的纤瘦男子这么说,他让史墨基想起被导览手册批评得体无完肤的诗人。“是沃德博士!跑哪去了?博士!还有香槟吗?”穿着紧身黑西装的沃德博士脸上满是胡楂,看起来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装满金色香槟的酒杯颤动不已,气泡汩汩冒起。“ 真高兴见到你,博士。”克劳德姑婆说,“我想我们无法保证出现奇迹。噢,你静下来嘛,你这家伙!”沃德博士想说话,却呛了一大口,气急败坏。“谁来帮他拍拍背?他不是我们的牧师。”克劳德姑婆偷偷告诉史墨基,“他们来自外界,总是紧张兮兮。我们还能结婚或下葬算是奇迹了。这位是萨拉·平克,还有平克家的小朋友。你们好。你准备好了吗?”她挽起史墨基的手。他们沿着石板路走向露台时,传来簧风琴的声音,如泣如诉,他没听过这种音乐,不过似乎因此突然充满了渴望。婚礼宾客听见音乐就纷纷聚集过来,一边窃窃私语;史墨基来到凉亭那低矮陈旧的阶前时,沃德博士也到了,他四下张望,从口袋里捞出一本书。史墨基看见了妈妈和德林克沃特医生,索菲也拿着花束站在黛莉·艾丽斯身后。黛莉·艾丽斯面无笑容,静静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他们让他站到她旁边。他的手先是想插进口袋,随即打住,双手在身后交握,接着又换到前面。沃德博士翻了翻书,开始快速说话,语句间不时穿插着酒嗝、颤抖和簧风琴的旋律,听起来就像这样:“你是否愿意(嗝)娶这位黛莉·艾丽斯小姐为你的合法妻子不管顺境逆境健康病态贫富贵贱爱她直到老死?”接着他带着询问抬起头。

“我愿意。”史墨基说。

“我也愿意。”黛莉·艾丽斯说。

“戒指拿来,”沃德博士说,“现在就请新郎扑倒新娘吧。”

啊……所有宾客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开始散去,一边低声谈话。

鼻尖碰触

她从前会跟索菲在艾基伍德长长的走廊上玩一种游戏:在还看得到对方的前提下,尽可能远远分开。接着她们会一起小心翼翼缓缓行进,目光从不离开对方的脸。她们同步前进,试着不笑出来,直到两人的鼻尖碰在一起。她跟史墨基的状况就有点像这样,但他是从很远的地方启程而来,远得看不见,自大城而来——不,应该更远才对,从她没去过的地方朝她走来。他登上天鹅船时,她只要一根拇指就能把他遮住。但随着船愈来愈靠近(划船的是菲尔·弗劳尔),她已能看见他的脸,知道来者真的是他。他在水边消失了一阵子,接着她周围就传来一阵期待与感谢的低语。他在克劳德姑婆的带领下再次出现,变得愈来愈大,可以看见他膝盖的褶子、那双她深爱的粗壮手掌。他的身影愈来愈大。扣子上插着紫罗兰。她看见他的喉结在动,音乐在此刻传来。当他踏上凉亭台阶时,她若定定看着他的脸就看不到他的脚,而她就是这样做。有那么一刻,他脸周围的一切都变暗、变模糊了,他的脸就像一个微笑的苍白月亮般朝她靠近。他走上阶梯,站在她身旁。两人的鼻尖没有碰在一起。以后才会。有可能要花好几年时间,也许永远也没机会。毕竟他们这场婚姻是为了“方便”,但她从来不曾、永远不会、现在或将来都不必告诉他这点,因为正如纸牌所显示的,此刻的她已明白自己非他不嫁,不管纸牌选中的人是不是他、不管那些赐予她这段姻缘的人现在是不是改变了心意。为了拥有他,她愿意反抗他们。况且一开始决定派她去找他的人也是他们!此时她一心只想继续寻找他,想拥抱他、探索他,但那愚蠢的牧师却开始唠唠叨叨。她忽然很气她父母竟然认为非请这家伙来不可。他们说都是为了史墨基,但凭着她对史墨基的了解,她早就知道无此必要。她试着听那男人说话,不禁觉得若能用碰鼻子的方式举行婚礼该有多好:从遥远的两端朝彼此靠近,就像以前在古老的大厅里一样。墙壁和挂画不断从视野边缘滑过,只有索菲的脸始终不变,只是愈来愈大、双眼渐宽、雀斑扩张,变成一颗行星,接着变成月亮,又变成太阳,接着除了直直冲过来的脸谱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巨大的眼睛在两人的鼻子悄悄撞在一起的前一刻变成了斗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