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16/44页)

与此同时

“她到底会不会去,克劳德?”妈妈问,而克劳德姑婆回答:“好啦,好像不会。”但她不肯再多说,只是坐在桌子另一端,香烟在阳光下释出朦胧烟雾。妈妈正在做馅饼,面粉一路沾到手肘,尽管她喜欢把这称作不花脑筋的工作,但事实却非如此。事实上,她发现自己思路最清晰、想法最敏锐的时候往往就是烹饪时;她可以在身体忙碌的情形下完成其他时候做不到的事,例如将她的烦恼编排列队,每一队都由一份希望主导。有时她会在煮饭时突然想起遗忘已久的诗歌,或用先生、孩子、先父或她尚未出生但已能清晰预见的孙辈(有三个已毕业的女孩和一个清瘦忧郁的男孩)的语言说话。她对天气了如指掌。她把玻璃馅饼盘放进呼呼吐着热气的烤箱内,说不久就会有场暴风雨。克劳德姑婆没有响应,只是叹口气、吸口烟,用一条小手帕擦擦她满是皱纹的脖子上的汗,然后将它仔细塞回袖子里。“晚点就会清朗很多了。”她说完随即缓缓走出厨房,穿越大厅回到她的房间,看能不能在晚餐前小睡一会儿。她曾在这张宽大的羽毛床上跟哈维·克劳德度过短短几年同枕共眠的时光。躺下前她望向了山丘,确实看见有白色的积云往那儿集结,带着胜利的姿态节节攀升。索菲无疑是对的。她躺在那儿想:至少他是来了,而且没有造成任何冲突。其余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戴着低顶宽边帽的德林克沃特医生气喘吁吁地在“老石墙”旁停下脚步。这道围墙,也就是那片长满昆虫的多岩之地,分隔了“绿野”和“老牧野”,一路通到荷塘边缘。血压造成的嗡嗡声逐渐退去,因此他开始听得见他唯一关注的那出戏码:啁啾不停的鸟语、不成调的蝉鸣,以及上千生物进进出出的窸窣声。人类曾经插手于这块土地,但现在多半已经抽离。他可以在荷塘对岸的远方看见布朗家谷仓的屋顶,知道这片牧野已遭那家人遗弃,而这道古墙正是他们所留下的遗迹。景色因人类事业的进驻而变化多端,多出了大大小小的房屋、绵延的围墙、阳光明媚的牧野、池塘。医生认为这似乎才是“生态”一词的真义,他不时会在大城报上看到这个词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专栏里遭到误用。当他坐在一块长着青苔的温暖岩石上聚精会神时,一阵微风吹来,告诉他傍晚时分就会有一朵来自山间的云在此地化成雨水落下。

同时,约翰·德林克沃特和瓦奥莱特·布兰波的两个曾孙女就躺在索菲房里那张宽大的羽毛床上。黛莉·艾丽斯隔天要穿(这辈子可能只穿这么一次)的浅色长裙小心翼翼地挂在衣柜外,在衣柜门上的镜中映出一模一样的倒影,背对着背。裙子下方和周围也缀满配件。索菲和姊姊赤身裸体,躺在午后的暑热中。索菲的手扫过了姊姊汗湿的身侧,因此黛莉·艾丽斯说:“哎,真的太热了。”但却觉得妹妹沾在她肩上的泪水更加滚烫。她说:“不久就会轮到你了。你会选中一个人,也可能被人选中,到时候你也会成为六月新娘。”但索菲说:“我永远不会,永远不会。”接下来的话艾丽斯就听不到了,因为索菲把脸埋在姊姊的脖子上喃喃低语。索菲说的是:“ 他永远不会理解、永远不会看见,他们永远不会让他得到跟我们一样的东西。他会跑到不该去的地方、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永远看不出哪里有门、哪里该转弯。等着看好了,你尽管等着看。”就在这一刻,克劳德姑婆也在思考这件事,想着他们若等一等不知会看到什么。她们的母亲也感受到这点,但不是出自普通的好奇心,而是在刺探各种可能性。史墨基则以为此时是周日的休息时间,于是独自留在那满是尘埃的黑暗书房里,将整张图在面前摊开。而就在这一刻,这件事也让他浑身战栗,如一道火焰般蹿起、永不止息。

山脚下住着一个老太太,

她若还在人间,就依然住在那里。

上个世纪末一个愉快的夏天,约翰·德林克沃特以看房子的名义到英国进行了一趟徒步之旅。某天傍晚,他来到柴郡一栋红砖造的牧师宅邸大门前。他迷路了,而且还搞丢了导览手册,因为几小时前他在一座磨坊旁吃午餐时,手册不小心掉到了磨坊的水槽里。现在他饿了,而不管英国乡间有多么安全可爱,他还是不禁感到不安。

古怪的内部

牧师宅邸里有一座无人照料、杂草丛生的花园,蝶儿在茂密的玫瑰丛间飞舞,鸟儿则在一棵多瘤而姿态跋扈的苹果树上啁啾跳跃。树杈上坐着一个人,刚好点燃一根蜡烛。为什么是蜡烛?那是一名白衣少女,正用双手护着蜡烛,火光忽隐忽现。她说(但不是对他说):“ 怎么了?”烛火瞬间熄灭。他说:“不好意思。”她从树上迅速敏捷地爬下来,因此他赶紧站得离大门远些,以免在她过来跟他说话时显得无礼莽撞。但少女没有过来。此时从某处(或者说是从每一个角落)传来一阵夜莺的歌声,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