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杀子覆东宫(第7/7页)

两侍卫稍一用力,就掰开了他紧抓着赵长安袍袖的左手,跟住轻轻一勒,就要将这个双脚乱蹬、哭得令人眼红鼻酸的孩子抱出帐去。可丝巾一角仍被孩子牵拽着,赵长安急忙站起:这样会扯烂丝巾的!

“站住!”皇帝打雷般一声大喝,以为他要抢孩子。赵长安一惊,不由得顿住脚步,“嘶!”一声轻响,丝巾已被撕成两半!

哭声中,被侍卫夹在腋下的孩子挥舞着半方丝巾,已被带出帐去了。赵长安迷惘地望着那不住摇晃的半方丝巾,这……是青儿轻舞时挥起的衫袖吗?那么轻灵,那么飘逸,那么柔和!

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阵渺茫的歌声:“……起舞不辞无气力,爱君吹玉笛!”

“皇上!”赵长安一把推开扶抱着他的包承恩,疾转身,扑跪案前,“皇上不能杀他们!”皇帝一愕:“你这是做什么?”

他叩头:“臣请皇上收回圣命,切切不可妄杀无辜!”

“无辜?”皇帝又惊又怒,“世子长安,快起来,你在说什么?”

“皇上!臣现有一事不明,要求教于皇上!”

“什么事,等行完了刑再说!包承恩,立刻传朕旨……”

“皇上!”赵长安大声打断,“臣不明,今日皇上为何要大动肝火,滥杀太子殿下和他宫中的人?”

“为何?”皇帝用力一击御案,“因为他作恶在先,意图杀你!”

“皇上错了。太子殿下待臣一向宽厚仁慈,从无严苛之处,更遑论要杀臣。莫说是太子殿下无杀臣之心、杀臣之行,即便是有,那也是臣侍奉不周,有该死之……”

“啪!”皇帝拍案,中指上戴的一只镶猫眼石翠戒应声粉碎,“闭嘴!疯子!”

“臣没疯,臣现在心里清楚得很……”

“包承恩!”皇帝不理他,“送他走!即刻传轿,送世子回城去,他伤得太重,头脑不清醒。”

赵长安使劲一抡,甩开了包承恩和三四名太监:“皇上,您今天若是定要行刑,臣愿与那些死囚一同领死!”

陪赵长安一同跪着的包承恩偷觑,见皇帝左额处青筋暴突,眼角皮肤抽搐,牵动半边脸都歪了,怒容十分吓人。他四肢发软:这是皇帝盛怒已极的情状。这副怒容,自己从十三岁跟从服侍他起,至今逾二十八年,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二十四年前,当时已是废太子的皇帝在得知他的四弟,宸王赵裕仁将迎娶尹梅意时;另一次,则是在十一年前那个隆冬的凌晨,赵长安自承偷吃了皇族大祭的“福祚”时。但,今天……他忙去扶赵长安:“老爷子,莫再说了,快起来吧!”

“不!”赵长安轻轻推开他,“皇上今天若不明白宣示诛杀太子殿下的缘由,臣不会起身!”

“哈哈!你不明白?”皇帝冷笑,双手撑紧案沿,以克制因怒气勃发所致的颤抖,“杀这个畜生的缘由,你竟要朕明白宣示?十天前,是谁大逆不道,矫诏把你诳到了太白山,又暗伏杀手,要把你乱刃分尸?”

“哦……原来,皇上对太子殿下误会的,是这桩小事啊!”

皇帝一怔。

赵长安低头:“十天前,臣的确是去了太白山,不过,不是奉诏去的,而是臣得知那里的杏花开得正盛,是以臣便自备了车马,前去游赏!”

皇帝怒极反笑:“赏春?赏春赏得你左肩、后背、双手十指都是剑伤?还昏迷了四天四夜?”

赵长安伏跪在地毯上:“那是天雨路滑,臣一时不慎,失足落崖,被尖石割伤的!”

“哈哈哈哈……”皇帝仰天长笑,“那世子妃呢?奉华公主也是因为失足,被山石在胸口刺了要命的三剑?说呀!你结发的妻子,你命中的命!你魂里的魂!被人三剑捅死了,莫非,连这种仇你也不要报?嗯?”

御帐内的人都看见,听了这番诘责,伏在地毯上的赵长安浑身痉挛了。

报仇!赵长安脑中倏地一下:报仇!是的!自已是该报仇,可难道报了仇,青儿她,她就能回来了?不!不!不!永远!永远!世上,永远也不会再有这么好的事发生了!他咬牙,咬破了嘴唇,殷红的鲜血滴落在血迹斑驳的半幅丝巾上:“臣的世子妃,也是……为了救臣,失足落崖,被山石……刺死的!”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刑场中上万的人都听见了!也都在听见的同时怔住,包括早就傻了的赵长平。

皇帝僵立良久,眼中的怒气已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哀怜和不解:“年儿哪,你怎么能如此忍心委屈自己?管仲曾云:不爱自己而爱别人的,不是人!你!你?唉!”怅惘抬头,望着天边那一抹灰黯的微云,怔怔出神。

良久,包承恩颤声问:“万岁爷,老爷子快不行了,要不要传太医伺候?”皇帝方哑声道:“传朕旨意,宸王世子胆大妄为,擅违朕意,私自离宫出城,以抗旨罪论。本当严厉处置,但念其一向当差勤谨效力,敬顺小心,现着罚其王俸半年,严旨申斥。另……”一瞟仍怔忡不安的赵长平,“传御用监司,办车轿,明天一早,接宸王世子人住皇宫,安置在乾清殿东配殿内。自明日起,世子由朕亲自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