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杀子覆东宫(第5/7页)

“启奏皇上,人犯押到!”

皇帝冷酷的声音传出:“行刑!”

“是!”一十六名刽子手冲到囚车前,将四犯拖拽而出,带到四座稍矮的柴堆下,先拔掉他们的头发,是硬生生地扯落!鹄立的万人俱看得清楚,没拔几下,柳随风前额的一块头皮便随着头发撕脱了下来。立时,黏稠乌黑的血糊满了他的半边脸。如此的惨痛,他居然既未惨号,更不挣扎。在那早已面目全非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表情!正是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吓哭了年岁稍大的七八个孩子。稚嫩的童音,在寒风中无力地飘浮着。

瘫靠在包承恩怀中的赵长安目光空洞地望着哭喊的孩子们,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方丝巾,沾满了褐红血渍的丝巾。这是在为子青更换公主服御,要将她大殓入棺时,在她贴身的衣袋中发现的。本来柔滑的丝巾,因了她心口的鲜血而变得有些粗硬,丝巾右下角,是用黄金丝线精心织绣的一条栩栩如生的升龙。

这是赵长安的丝巾!在才识得子青的那个夜晚,是他递给她,让她拭泪的那块丝巾!没想到,就是一方旧丝巾,子青却将它视为生命,将它揣在心口处,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它,也让它温暖自己……

一见宫女呈上来的这方旧丝巾,被四名太监搀架着立于棺椁旁的赵长安当即瘫软了,死命攀住棺沿,不让封棺:“别让她躺在里面,她没死,只是睡着了!滚!滚开!没用的奴才,别盖这个破盖子,她怕黑!怕黑!你们不晓得吗?……”他疯狂地拳打脚踢,但却被赵长佑、赵长僖和六七个身强力壮的侍卫七手八脚地抱牢了,只能眼睁睁地、无助地,看着浩浩荡荡的出殡行列从自己的眼帘中消失……

皇帝口谕:“一定要让他看着大殓!让他看着封棺!让他明白,奉华公主的的确确是已经死了!永远、永远也回不来了!”

攥着丝巾,他深深体会到了那种永远愧对所爱的悲恸和永远无法弥补的歉疚,他的心全碎了:天哪!青儿与自己相识一场,相知一场,又为自己付出了一生,可自己却给过她什么呢?一方旧丝巾!仅仅是一方旧丝巾而已!

柳随风等人的头发已全被扯光,舌头也已拔掉。于是,两名刽子手登上长梯,待到柴堆顶端,将系于辘轳上的绳子抛下柴堆,下面的刽子手将绳子一端系上特制的铁钉,然后穿过四犯下颌,反缚住他们的后背。柴堆上的刽子手开始绞动辘轳,那吱吱扭扭的声音,令闻者无不双股战栗,有的人屎尿齐流,更有人昏晕倒地。

没人说得出,将四犯绞上柴堆费了多长时间,在这种时刻,一切都模糊了,众人眼中,好像什么都看见了,可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可自己真的听清、感受到了吗,那残忍、恐怖、令人发狂的感觉?

所有人,都宁愿那直透心底的感觉是一个幻觉,一场噩梦!孩子们的哭声,一发凄惨了。

赵长安耳中灌满了孩子们的哭声;心里没有一点儿知觉:青儿走了,真的走了!可丝巾上的泪痕,那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在寂寞空庭中暗洒闲抛的她的泪痕,却又在哪里呢?是不是已被她的碧血,那曾鲜活了她生命的碧血洇没了?

他曾经跪坐殿中,跪坐在空旷得能使人发疯的大殿中,点燃了上千支巨烛,在明亮得无法睁眼的烛光下,细细翻寻,来来回回地翻寻:怪了!丝巾上怎么就是找不到青儿的泪痕?这可实在是太奇怪了!如癫似狂地翻找了几天后,终于在一天夜里,他恍然大悟:嗨!自己真真昏了头了。丝巾上根本就没有青儿的泪痕嘛!她早就不哭了,她那么乖巧驯顺,又那么体贴心疼自己,自己曾对她说过,自己不喜她哭,怕见她哭,惧听她哭。是以,温柔而善解人意的好青儿,自己视若生命的青儿,就再也不哭了。当然,在丝巾上,自己亦就找不到她的泪痕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便欣慰地笑了,然后,用丝巾死死地捂住双眼,想这样来阻住泪水。但决堤般的泪水仍从丝巾间、指缝中奔涌而出,打湿了衣襟,浸湿了锦被,还有床帐、鸳枕。

日夜守候在殿外不眠不休的尹梅意和众宫女太监,听到那比野兽临死前的嗥叫还要惨厉万分的嚎哭声,全吓坏了,撞开殿门,冲进来,跪在床前,拥着他的双肩,摇晃哭喊,乞求他不要再哭,不要再喊,不要再死死地攥着那方该死的丝巾,不要再这样往死里作践自己……

青儿!青儿!你看我多没出息,我不让你哭,而自己却莫明所以地在这里痛哭!我哭什么?我有什么可哭的?我有什么值得哭的?

血泪相和流!他将丝巾举近眼前,细细端详:这上面一片片、一块块,湿湿的、润润的是什么?血?泪?青儿!青儿!我这样子哭,你会生气吗?不,你这么温柔,又怎会生气?更不会生我的气。听到我这种哭法,你一定也会很伤心吧?是我不好,我又惹你哭了!这丝巾上,新沾染、新濡湿的,不是我的,而是你的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