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Iridescent Wave虹色浪潮(第37/41页)

使用手册上说,这是由于电子义眼处理移动图像的算法尚有待改进,请期待最新补丁。

世界的光透过一套高度集成的光学系统,投射到一块面积为16平方毫米、厚度仅有100微米的聚酰亚胺柔性衬底人工视网膜,经过特殊芯片识别、编码、转换成电脉冲信号,通过数百万个纳米级别的微电极放电,由神经节细胞传入视神经纤维,再经过外膝状体传入大脑中枢视神经,最终产生视觉。

电子义眼能恢复99.95%的正常视力,取代自然界历经亿万年才进化出的最精密、最神奇的造物——眼睛,甚至更好。

人眼的视网膜外覆盖着一层毛细血管,光要穿过血管、神经才能抵达感光细胞,不仅光线的质量下降,而且血管的影子会影响视觉,视神经束造成盲点。我们的眼睛必须不断地作细微的运动以扫描整个视野,然后让大脑合并这些质量不佳的图片,去除阴影,再组成一幅完整的图像。

这种结构上的缺陷不仅加重了大脑的负担,而且使得我们的眼睛异常脆弱,任何出血或淤血都会形成阴影,影响视觉。更严重的是,视网膜只是由感光细胞与色素表皮细胞松垮地连接在一起,稍微猛烈一点的撞击,便可能造成视网膜脱落,导致永久性失明。

电子义眼可以从技术上完全修正这些缺陷。

但如果您只是使用单眼版本,为了保持双目视野的平衡统一,我们会为您通过算法模拟缺陷。使用手册如是说。

陈开宗推开门,走上阳台,阳光刺目,他眯起左眼,而右眼的光圈已迅速收缩,视野变得柔和。这已经不仅仅是换了一只眼睛,整个世界都将随之改变。

我需要点时间来适应这一切。陈开宗隐隐不安。

阳台上可以望见一大片筑高的仿真花园,绿树掩映,亭台楼榭,假山湖石,许多病人由家属或看护陪同,漫步其中,舒展肢体。

一个穿着病服的小男孩飞奔着穿过花圃,后面跟着几个年纪稍大的病友,似乎在玩什么游戏。陈开宗试图看清他们脚下快速运动的物体。理论上讲,电子义眼的焦距可以达到人眼的十倍以上,但在出厂时会默认设置为与人眼一致。全世界的用户都热衷于为电子义眼加载各种功能强大的增强现实插件,除非身在低速洼地,数据缓冲会将正常的视觉成像拖垮,这让Cyclops VII型的预置网络模块形同虚设。

那是一个球,但又不是普通的球,似乎自己会向前滚动,走出一道无规则的曲线,同时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每当球身变换颜色时,男孩们便会用不同脚法去触碰,改变球的线路,然后爆发欢呼或者咒骂。这是一个陈开宗不熟悉的新游戏。

无疑那个身形最小的男孩玩得最好,他步伐轻盈矫健,仿佛是草原上弹跳力惊人的瞪羚,但落脚之处又能恰到好处地控制与球的距离,似乎漫不经心,却又无比迅疾地抢在所有人之前出脚,轻轻一触,球便改变了颜色。就好像他是在用手,而不是用脚和球交流。

游戏结束,小男孩被其他人簇拥着抬起,裤腿被掀到膝盖上方,露出两条没有皮肤肌肉的银灰色结构,如两把钢刃,插在格格不入的运动鞋里,太阳下流淌着冷冽的光。其他男孩用艳羡目光注视他的义肢,手掌上下滑动抚摸,仿佛渴望圣诞礼物般,期待自己终有一日能够拥有,哪怕用真实的血肉来交换。

说来奇怪,在陈开宗手术后,那场作法的片段不断在梦中重现。他曾经深信不疑的一切,科学、逻辑、唯物主义……在这场闹剧中分崩离析,他甚至无法确定究竟哪一部分是骗局,哪些不是。伴随着这种不确定性一起生长的,却是对硅屿人的感同身受,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这片土地、海洋与空气,构建成他们所信奉坚持的一切,他们只是按照自己的信仰去活,与这世间的其他人并无二致。

陈开宗并不怨恨击碎自己右眼的垃圾人,相反,他为自己先前抱持的偏见而羞愧,垃圾人的生活准则或信仰并不比波士顿大学城的知识分子们低贱,或是离文明更远几分。他们的选择更接近生命的本质,这种本质在人类进化的数万年间未曾更改。

陈开宗将视线投向远方的海。海面像不断被揉皱的纸张,撕开一道道细长的波浪,闪烁着石英碎屑的光芒,翻过一页,又一页,在沙滩边缘消失不见。天空中云层翻滚,缓慢啃噬太阳的光芒。世界已经不是父辈们固守的那个世界,神也不再是他们所信奉的那个神。人们崇拜的是强大,远胜过真实、善良、美德。他不知道哪个离真理更近一些。

他只知道,自己离小米又近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