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Iridescent Wave虹色浪潮(第18/41页)

画外音:你做了吗?

中士:(反应激烈)不!我没有!没有……(不确定)也许在梦里我做了。

字幕:该名中士由于被队友举报存在“怪异且动机不明”行为,被强制遣送回后方医院接受诊疗并提前退役。

画外音:你觉得你已经摆脱困扰了吗?

中士:(沉默,呼吸变得沉重)……我做噩梦,有时候。医生告诉我那是PTSD[5]……我知道那不是。你读过H. P. Lovecraft[6]吗,克苏鲁狗屎什么的,梦里就像那样(呼吸急促,嗓门变大),黑暗、混乱、肮脏不堪,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子里把你撕开,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老兄,不是那样的,你从梦里醒来,看见窗外的夜空,无边无际,那是它的瞳孔,它在盯着我,无时不刻。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那他妈的是什么感觉吗?(镜头拉近,颈动脉突突跳动)

画面切入黑屏。字幕出:大卫·M·弗里德曼,前美军陆军中士,接受采访后三周,被发现于公寓家中吞枪自杀,终年38岁。

斯科特暂停了片刻,等着肠胃中那种不适感消失后再继续播放。这部短片的信息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小米不见了。病房里一片空白。

陈开宗发疯般追问门口的警卫,得到的却是模棱两可的敷衍。他跑下楼梯,胸口一阵阵发紧,某种预感跟随着他,仿佛如果这次再失去小米,将会是两人在这世上的永诀。医院门前毫无踪迹,早起的病人和家属踏着晨光而来,脸上的病容在朝霞粉饰下焕发异彩。

陈开宗绝望地环视四周,在脑中搜索着任何可能帮上忙的联络信息,再次后悔遵从父母信仰——抵制增强现实义体的原教旨主义,却一眼望见在医院一楼餐厅里狼吞虎咽的小米。她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对面还坐着一名男子,背向陈开宗的视线。

那壮硕轮廓如此熟悉,陈开宗心脏狂乱跳动,眼前再次闪过罗锦城的冷酷笑脸。

他出现在餐桌旁,站在小米与罗锦城之间,双手撑桌,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姿态,死盯着罗锦城。

“开宗,你也坐下一块儿吃吧。我说肚子饿,这位罗叔就带我来吃早饭了。”小米纯然无邪地看着他,嘴角还沾着饭粒,随着咀嚼上下扯动。

“谢谢你了罗叔,吃完请早点回吧。小米还需要休息。”陈开宗不卑不亢地说。

“客气啥。都是自己人。”罗锦城微微一笑,“小米已经答应吃完帮我看看鑫儿,正好今天是个好日子,万事皆宜。”

陈开宗惊讶地望向小米,她若无其事地夹起一根油条,当地人称之为“油炸鬼”。

“只要有我在,小米哪儿都不去。”

“后生仔,你也可以一起去。还能碰到不少熟人呢。”罗锦城将视线左右一扫,微微颔首,表示不要轻举妄动,陈开宗这才发现餐厅远远的角落里还坐着几位,貌似普通顾客,却神色拘谨地不时打量小米这桌,像是觊觎他们吃了大半的油条、豆浆和白粥咸菜。

罗锦城示意陈开宗坐下,换成硅屿方言:“你很像你的父亲,固执、倔犟、不识好歹。”

陈开宗努力克制自己的不快,缓缓坐下。

“那时候我们还年轻,比你大不了几岁,我叫他贤哲兄。他野心很大,一心想把硅屿建成粤东的重要货运港口,但那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还有时间。”罗锦城半仰着头,目光似乎穿越历史的重重帷幕,落在遥远的昔日,“政府等不了那么久,他们要效益,看得见摸得着的效益,能拉动GDP,写出漂亮报告,升官发财。硅屿选择了另一条路,你现在看到的这条。

“别忙着下结论,后生仔。”罗锦城用眼神阻止陈开宗迫不及待的反驳,“历史之所以是现在这个模样,总有它的规律,否则就不会有你我今天这番对话。不得不说,你爸有远见,更有魄力,放弃了当年送到嘴边的肥肉,出国从一穷二白开始打拼,才有了你的好环境。你可以说我同流合污,说我自私自利,都行。我的想法很简单,动物只有足够强壮,才能保护幼崽免遭猎食或奴役,人也一样。

“所以你看,我和你爸其实是一种人,只是表达爱的方式略有不同。”

倘若不是知晓了太多罗家歧视虐待垃圾人的实例,陈开宗几乎要为他的恳切说辞鼓掌叫好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那些辗转于异国他乡的褪色回忆,一种生理性的厌恶感涌现,如同条件反射。

他始终无法把那种漂泊生活与父爱联系到一起,无论是出于何种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