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的知音(第4/13页)

亚伯拉罕又故意停了下来。孝弘可没有心情陪他玩第二次了。稻草人等了一会儿,看看实在没有人接话,终于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这幅画就那么靠在走廊上,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的前面聚集了一大群患者。整个局势可以说一度无法控制。”

“都是脑神经科的患者?”

“对。不过,虽然说是一大群,其实也就是几十个人,整个脑神经科大楼可有三千多号患者。但问题是,这些人都在喃喃自语,说这幅画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杰作。”

孝弘禁不住苦笑起来。

“在脑神经科那种地方,像这样的事情应该很常见吧。只要有一个人说好,很容易就会导致群体性歇斯底里……”

亚伯拉罕举起皮包骨头的手摇了摇,拦住孝弘的话。

“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癫狂状态……而且,最先说这话的人可是布里奇特·哈伊阿拉丝。”

“哈伊阿拉丝?是那个一向以言辞尖刻著称的美术评论家?”

看到孝弘惊讶地挺直了身子,稻草人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正是!去年去世的时候,你也以艺术家同事的身份出席了她的葬礼。哈伊阿拉丝因为慢性偏头痛住院治疗……瞧,这就是她对《童稚曲》的评价。”

神经质似的李的画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文字。这是一篇刊登在美术杂志上的文章。作为极具知名度的评论家,哈伊阿拉丝一生中评论过无数作品,只不过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受到她辛辣的讽刺,但这幅业余画家所作的《童稚曲》却得到了她毫无保留的最高评价:

“……这是音乐,不,是天籁!这世上所有只能靠耳朵来听的音乐,都会在这幅画面前黯然失色。我真渴望能在医院的走廊里一直站到时间的尽头。为了观赏这幅画,我情愿放弃这世上所有东西。我徜徉在色彩里的荡漾旋律之中,沉醉在无法言表的醉人音色里。良久良久,当我终于长吁一口气,从恍惚出神的状态回到现实中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已经站满了人,他们和我一样为这幅画所折服,屏息静气地看着这幅画。在这些无言伫立的人当中,甚至有那种平日里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狂乱情绪的男子。后来医生告诉我说:‘只有在使用强效镇静剂的时候才会看到他脸上如此平静的表情,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但是在我看来,医生们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居然感受不到这种无上的幸福,这才是真正不可思议的事情。医生们显然并不知道,当我们在观赏这幅画的时候,我们已经被它引导到了天堂——彻底的、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幸福天堂。沉浸在如此美妙的天籁里,我们忘记了一切疾病与苦楚,只剩下至高的美丽与无上的幸福环绕在我们的心上。”

文字窗口渐渐缩小,然后一个新的窗口打开,李所作的那幅绘画重新投影在墙上。

孝弘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无论怎么看,这幅画也不像是能让哈伊阿拉丝如此迷恋的作品。音乐这一比喻,一般而言常用于评价富有节律性的绘画作品,显然与眼前这幅画搭不上半点关系。

“她到底看中了这幅画的哪一点,给它如此高的评价呢?”

房间重新亮了起来。亚伯拉罕低声发出指令,关闭了画面,然后带着一副这就是你的工作了的神情,对孝弘说:

“确实,大多数人都和你一样困惑,但哈伊阿拉丝毕竟是评论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如果随随便便反驳她的意见,肯定会招致尖刻的反击,搞得不好还有可能被逐出艺术界,所以没人敢反对。相反地,已经有评论家附和哈伊阿拉丝,从不定形艺术——就是你刚刚也提到的那个玩意儿——的角度来分析、赞美这幅画了。”

“这算什么?根本就是穿着新衣的国王嘛!”

孝弘脱口而出。对这种在各派系间见风使舵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烦恼多少回了。

“比喻得很恰当啊,说不定哈伊阿拉丝真的只是在夸一件谁都看不见的衣服吧。无论如何,这幅画当初是医院转让给她的,现在她既然过世了,这幅画也就成了她的遗产。医院方面好像想趁这个机会把画买回来,说是要详细研究它为什么能够安抚患者的情绪。但是另一方面,由于这是为数极少的得到著名评论家哈伊阿拉丝褒誉的作品,所以已经有夏威夷富商提出要以高价购买收藏了。听说那个富商是日本人,唉,这些日本人啊,真是把美感全都丢到19世纪去了,也不看看东西到底怎么样,只要听说有好的评价就拼命往自己的保险柜里塞……”

“您这话说得可真……”

“啊啊,对不起,我忘记你也是日本人了。”

被孝弘一提醒,亚伯拉罕有点尴尬,干咳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