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26页)

“好的,我也加入你们的冒险。”

夜空中的直升机迅速爬高,严小晨透过舷窗看到,地上的三人没有依她的安排在此地等候,而是坐上车,一头扑进逆向的汽车洪流,很快消失不见。直升机转为水平前行,巨大的篝火连同银光闪烁的“风帆”被抛在机后,很快变小变暗,变成无边黑暗里一团小小的火光,现在,它更像原始食人部落的篝火了,燃烧在漫漫的历史长夜中。

前方,京城的灯海已经扑面而来。

严小晨与赫斯多姆在首都机场告别,后者乘专机返回美国,严小晨则带上婆母回家。她回来得很及时,两个小时后,丈夫就赶回来了,此时已是凌晨。战争胜利结束,姜元善也急不可耐地想同亲人会面,因为——战争有更大可能呈现另一种结局,那么他与家人的匆匆一晤也将成为永别。秘书和警卫在楼下住,猛子不在家,六婶回家探亲,老娘在她房间已经入睡,只剩下夫妻二人单独相处。姜元善把妻子紧紧拥抱在怀里,这是几十年来两人第一次有足够的时间从容相对。

姜元善笑嬉嬉地说:“事先说一句,不许你指责男人自私。我知道久别重逢有很多话该说,但我迫不及待想干点男人爱干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欲望?知道你已经闭经了。”

严小晨闭经之后确实没有性欲了,想起年轻时的夫妻缠绵就像是前生之事。她不想扫丈夫的兴,笑着说:“你们男人啊……我舍命陪君子吧。”

这一番云雨当然比不上年轻时,但也算尽兴。严小晨发现六十三岁的丈夫仍相当生猛,这就是男女的区别吧,女人韶华易逝而男人的生猛甚至能保持到暮年。不过,也许这并非仅仅是由于生理因素,而和丈夫的心境大有关系,他不会老的,他刚刚开始了一番新事业,需要奋斗千年,那个事业需要充沛的野性和狼性。从某种角度上说,事业是男人的兴奋剂,可以高效地激发男人的勇猛。事毕,严小晨偎在丈夫的怀里。

姜元善问:“老娘身体还好吧,这两年辛苦你了。”

“老娘结实着呢。别看已经糊涂,保准还能活二十年。”

“还是那个样子,刻薄话张嘴就来?”

“没错。老人的心思很让人感慨,她既恋儿孙,又怨恨儿孙没有时刻陪在她身边。”

“你不是已经陪她两年了嘛。”

严小晨不由得笑了,“这又是让人感慨的一面。在她心里,儿子和孙子才真正是她的宝贝,媳妇再亲也是外人。所以,我代替不了你的。怎么样,战争已经结束,你也退下来陪陪老娘吧。”

姜元善沉吟片刻,“我不一定马上就能退下来。家里只有继续辛苦你啦。”

严小晨叹息一声,不再说这个话题。她知道丈夫绝不会从那个近乎“上帝”的位置上主动退下来。你说这是对人类的使命感也好,说是他个人对权力的眷恋也好——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使命感和权力欲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有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姜元善温柔地搂着妻子,轻轻捋着妻子的柔发,在舒适和慵懒中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严小晨笑叹道:“真是老啦,这些天老是想起往事……知道不,你父亲去世后,我爸爸和我有过一次长谈,他对亲家评价极高。”

“是吗?”

“嗯。他说,很多人在人生中尽管长得高大挺拔,但都是人工栽培的;而这位济世堂的老中医却是一棵野生的酸枣树,树根深深扎在故土的岩石缝中。又说,他此生虽然没干出什么伟业,但如果有机会,他完全可能成为历史上的忠烈英雄,像咬碎钢牙骂敌而死的张巡、断臂救国的王佐,等等。对了,我前些天无意中看到他的一个记事本,可能是给猛子讲故事的备课本吧,上面记载了很多忠烈故事,像头颅被砍掉后仍执干戚而舞的刑天、剔肉还父的哪吒、独守边塞十九年的苏武,还有比干、介子推、屈原、方孝孺等。我甚至觉得,对五六岁的猛子讲这些故事,有点太暴烈、太沉重了。”

“这些故事我小时候也都听他讲过。”姜元善叹息一声,“可惜我没能赶上见老人最后一面。”

“我赶上了。知道老人的最后嘱托是什么吗?他说,我把牛牛托付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严小晨等着丈夫的反应。不,没有她所期望的反应。丈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中的深层含意——公公没有托她看护年迈的婆母、年幼的猛子(他肯定认为这些事不必嘱咐),却托她看护地位至尊的丈夫!此中含意是显而易见的,他的意识深处仍埋藏着对儿子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