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青图受难记(第8/8页)

八月初,马青图拿到了丰厚的报酬,却丝毫不能令他得到宽慰。如今艺术真的成了他人生唯一的意义,但在完成画作的刹那,还未来得及体验成功的欣喜,他就已经重新陷入了循环往复的困惑。他对自己近乎悲哀的幸运耿耿于怀,仿佛最近的两幅作品皆是靠偷窃得来的。对作品侥幸完成的恐惧再一次令他产生亵渎了艺术的不安。他越发确认自己本身和艺术之间并没有多少交集,他越发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画匠罢了。他痛哭流涕,头痛得仿佛有血冒出来,或许他应该用自己的血液为作品里的伤口上色,假如他真的做了,也许会令自己好受一些。

而故乡呢——他不打算再回到那个伤心之地。如果艺术之神只接纳不幸的人,那么如今遭受这种境遇的马青图已经足够虔诚——没人敢擅自妄断。他无家可归,艺术是他唯一渴望投入其怀抱的女神,但是她却仿佛给他了一个没有体温的后背。

马青图坐在许先生为他临时安排的公寓里。

一阵金属摩擦大理石的声响,是大门开了……如果路奈把灵魂赋予了画作中的犹大,那么自己如今所经受的折磨和将持续终生的头痛,也算是对受难耶稣的一种献祭了吧——

不,不够!这种想法简直是对艺术和宗教双重的亵渎!

一声凌厉的吱呀声,他听到屋门被打开了……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艺术面向的是精神宇宙更深层面的东西,它仅钟情于人类自己无法掌握更不可摆脱的冥冥之中的命运,命运如恒星与行星的运行规律一般宏大,岂能被一次近乎不幸的侥幸所企及?

急迫的脚步声就像石头砸在了地板上,他听到脚步声穿过客厅,进入卧室,伴随着一声类似呻吟的愠怒停了下来……那是路奈的声音,他像飓风一样跨越千里的距离,闯到了马青图面前。

“你这个杀人凶手!”

红云死了,她腐化在了守林的小屋里。

形销骨立的路奈就像一具饱经诅咒的骷髅,他双眼通红,眼泪不停地滴落。他的双臂如两截枯柴,支撑着那把冰凉的猎枪,仿佛同其生长在了一起。

“是你杀了她!你明知道她是我的一切……”

不过短短的一个月,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如今只能靠声音才能确认对方的身份了。

“路奈,你知道吗……”面对路奈的突然出现,面对路奈手中的那杆猎枪,马青图眼中闪过的竟然是一丝如释重负般的欢喜,“这样一来……我的作品应该就算完成了吧。”

他并拢双脚站立起来,面向路奈,一点点展开双臂,两只手无力地低垂在高举的小臂末端。一声枪响过后,他感觉自己摆脱了孱弱的躯体的枷锁,缓缓地倒在了无尽的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