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5/6页)

头顶上的嗡嗡声变成了轰鸣声。突然,一片阴云罩住了他,在他和太阳之间出现了什么东西。他停下铲土和思考,抬头一看,着实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心里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困惑,因为他的心仍然游荡在那个比真理还真的世界,仍然专心致志于思考着死亡和神明的强大力量;抬头一看,看到一大片直升机蜂拥而至,在头顶上盘旋着,向他包围过来。大片的直升机犹如蝗虫压境,先是悬在半空中,随即便在他四周纷纷降落在石南丛中。紧接着,从这些巨型蚂蚱的肚子中走下来一对对男女,男人们都身穿白色人造法兰绒,女人们(因为天气炎热)下身都穿着乙酸盐山东绸宽长裤或者天鹅绒短裤,上身都穿着拉链拉开一半的无袖单衫——每架飞机上下来一对。几分钟后,已经下来几十对男女,他们围着灯塔站成一个大圆圈,目不转睛地看着,放声欢笑着,照相机咔嗒咔嗒地拍着,(像对猴子一样)向他投掷花生、性激素口香糖、泛腺体奶油饼。而且,他们的人数每时每刻都在增加——因为大量的直升机现在正越过猪背山,朝这边蜂拥而来。来的人,犹如恶梦一般,由十变百,百变千。

野人后退着寻找藏身之处,而此时此刻,他像一头困兽一样,后背紧贴灯塔的墙壁站住,盯着眼前一张张面孔,就像一个失魂落魄之人,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包口香糖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脸上,把他从恍惚中惊醒,马上回到现实中来。口香糖突如其来打在脸上的一阵疼痛把他吓了一跳——他完全清醒了,清醒而且震怒。

“滚!”他喊道。

猿猴说话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和掌声。“好个野人!加油!加油!”透过人群的嘈杂声,他听到有人在喊:“鞭子,鞭子,鞭子!”

叫喊声突然提醒了他,他抓起挂在门后钉子上的结鞭,冲着骚扰他的人群挥动起来。

又爆发出一阵冷嘲热讽的喝彩声。

他虎视眈眈地朝他们冲过去。一个女人吓得叫了起来。圆圈中最受直接威胁之地方松动了一下,随即挺住,稳稳站住不动了。观光客们意识到自己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胆子壮大了,这可是野人始料未及的。他大吃一惊,于是驻足观望。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他的愤怒中透着一种几近哀怨的语气。

“吃些镁盐杏仁吧!”一个男人说道,如果野人冲上去,第一个挨打的就是他。他递过来一包杏仁。“很好吃,真的。”他脸上挂着很有些紧张的笑容,带着安抚的口吻说,“镁盐能让你永葆青春。”

野人没有理睬他递过来的东西。“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他看着一张又一张喜笑颜开的脸,问道,“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

“鞭子,”几百号人七嘴八舌地回答道,“表演一下抽鞭子的功夫。让我们看看抽鞭子的功夫。”

紧接着,站在圆圈远端的一些人,以缓慢、低沉的节奏,异口同声地喊道:“我—们—要—看—鞭—子—功,我—们—要—看—鞭—子—功。”

其他人立刻加入喊叫的阵营,像鹦鹉学舌一样,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一句话,而且声音越来越大。重复了七八遍之后,别的话便都没有了,只剩下“我—们—要—看—鞭—子—功”。

一伙人一起喊叫,他们陶醉于这种噪音,这种异口同声,这种赎罪表演的节奏感,似乎可以连续叫几个小时——乃至无休止地叫下去。但是,在叫到差不多二十五遍的时候,喊叫突然莫名其妙地被打断了。又有一架直升机越过猪背山飞来,在人群上方悬浮片刻,随即降落在游客行列和灯塔之间,距离野人站的地方只有几码远的一片空地上。螺旋桨的轰鸣声暂时淹没了喊叫声。但是,就在直升机着地、引擎刚刚熄火之后,喊叫声又同样响亮、单调、执著地爆发出来:“我—们—要—看—鞭—子—功。”

直升机的门打开了,首先走下飞机的是一位面色红润的金发青年男子,紧随其后的是一位年轻女子,身着绿色天鹅绒短裤、白衬衫,头戴轻便鸭舌帽。

野人一看到年轻女子,便惊恐失色,不停地往后退缩。

年轻女子站在那儿,冲着他微笑——那是一种茫然的、哀求的、近乎怯懦的笑。过了几秒钟,她双唇在动,她在说什么,但她的声音被观光客们反复的喊叫声淹没了。

“我—们—要—看—鞭—子—功!我—们—要—看—鞭—子—功!”年轻女子双手按在身体左侧,她那张像蜜桃一样鲜艳、像洋娃娃一样美丽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不协调表情,那是一种既满怀渴望又痛苦不堪的表情。她那双碧蓝的眼睛似乎变得更大、更亮了,突然间两滴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她又张口说话,但还是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紧接着,她迅速而又满怀激情地伸开双臂,朝野人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