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长别离(第7/8页)

“洋洋哥,你也知道,我的拒绝并非缘于个人原因。我真的想做你的妻子,哪怕因为那个该死的‘最佳繁殖率’,不得不同另两个女人分享你的爱情。但我舍不得地球,舍不得爹妈,尤其是,舍不得‘这个’人类,这个人类的种种爱憎、美衣美食、琴棋书画、俚歌雅舞、道德习俗,等等等等吧。我知道,只要跟你走下去,这些东西肯定会很快失去。也许这怪我心灵过于敏感吧,心里的积淀太多,坠着我不敢大胆朝前走。我羡慕你,你们男人总是能迅速确定一个简单的目标,然后将所有辎重抛之不顾。”

贺梓舟知道她这句话绝非轻言,目光一下子变得灰暗——怀中的柳叶真不忍看他悲苦的眼睛!不过他旋即平复了心情,平静地说:

“既然你决心已定,那就互道珍重吧。我尊重你的决定。”

他说得很平淡,但内心的苦味是掩饰不住的。柳叶不想让两人的最后一面浸泡在这种气氛中,而且她还要实行一个想法,那是昨晚决定的,便活泼地笑着:

“好啦,今天莫谈国事。咱们快点回你那个房间吧。”柳叶直视着有些惊愕的洋洋哥,莞尔一笑,“我不能跟你去太空,但能为贺梓舟酋长在地球上留一支血脉,今天也正好是我的受孕期。这样,”她开玩笑地说,“哪怕你真的在异星上变成异类,至少还能对地球多一份牵挂。”

说完后她意识到最后这句笑话不合适,异类――对于致力于太空移民的所有人,这是一个不愿揭开的伤疤。贺梓舟理解她的苦心,尽量放松心情,高兴地说:

“没想到我还能有这样的福份。柳叶谢谢你。有了今天,我一生无憾了。”

两人匆匆离开天文台,回到贺家,来到那个留着许多少时记忆的房间。然后关上门,贺梓舟把柳叶抱起来,放到床上。云雨之后,两人静静地躺在明亮的阳光中,没有多说话。在永别前的最后欢愉时刻,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不过柳叶说了一句:

“不许忘记我!更不许忘记你的儿女。”

贺梓舟笑着说:“我当然不会忘——只要我没忘掉自己。”

柳叶把他搂紧,趴在他强健的胸膛上,听着这个男人强劲的心跳声。既然一切都已不可挽回,两人的心境反倒彻底放松了,在这种心境中柳叶竟然睡着了。

……那个男人走了,但不久就回到了地球。我们仍来到这个房间约会,两人对面而立,仔细地观察着对方。他的形貌已经显著改变,身体变得扁平,腿部短粗,这是为了适应新星球上的强大重力。鼻孔非常大,胸膛异常饱满,近似畸形,这是为了适应新星球上较稀薄的氧气。这么说吧,他的新形貌就像青蛙、鳄鱼和人类的杂交。异类,我熟悉的洋洋哥已经变成了异类,我在心中说。不过我努力克服心中的陌生感甚至是厌恶感,笑着迎接他:洋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看,我腹中的胎儿还没生下来呢。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冷冷地说:你不可能有我的后代。我刚才已经悄悄采了你的细胞,作了DNA测试。我们的基因已经分流了,连染色体的数目都不一样,我们已经不是一个物种了。柳叶,非常对不起,如果不是这样的生殖隔离,我们还愿意和地球人类友好共处,现在只有……

我冷笑道:这就是你返回地球的目的?就像当年的白人返回非洲?

他厌烦地说:我很遗憾,但我们已经不是一个族类了,再这样哓哓不休的争论下去已经没有意思了。

他扭头出去,下了一道命令,天上无数的飞船把炮口对准地球……

柳叶忽然惊醒,冷汗涔涔。那个男人仍酣睡在阳光中,眉峰紧锁,可以看出,他在熟睡中仍没走出睡前的沉重思绪。柳叶非常内疚,这个男人深深依恋着自己,自己却在梦中把他划为异类了。但即使有内疚,这个梦景仍非常彻底地毁坏了她的心绪。

她悄悄起床,穿上衣服,来到阳台,沐浴在阳光下。想着两人的友情和爱情,不由心中发苦。

记得哪本书上说过,黑奴时代的黑人还是很幸运的,当他们被那些在基因之河上分隔了数万年的表兄弟掳为奴隶时,尽管白人不把他们当人看待(一位黑奴时代的美国大法官说:上帝面前众生平等,但黑人显然不包括在内),但黑人和白人从生理上说尚未发生生殖隔离。数万年的地理隔绝期还太短,不足以造成基因上显著的变异,所以,白人农场主找黑人女奴泄欲时还能留下混血后代。这一点常被历史学家们忽视,其实当后来黑人重新被纳入“人”的范畴时,这是最重要的基础。可是,如果分隔期再长一点?如果黑、棕、黄、白人种形成了不同物种?这并非玄谈,而是物种进化的必然结果。其实,如果换成某种代际交替比较快速的动物,十万年的时间就足以造成分流了。那本书上最后说:如果那样,黑人可就惨啦――眼前就有实例的,想想我们更早的表兄弟黑猩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