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卖给瓮中人(第16/22页)

他们现在走在草地上,他发现红枫大得超乎寻常,没有他印象中的纤细模样,它们的枝条搭成一条小路,就像是《瑞士罗宾逊一家》中的工程成了现实。树上还有绳梯和带滑轮、篮子的小平台用来上上下下。上面的人疾步而过时喋喋不休地问候彼此,对相向而行的人擦肩而过的尴尬放声大笑。

“这东西会过时吗?”他对着空中小路抬起眉毛。

“对某一类人不会,”她说,“对某一类人来说,这种小路的趣味永远不会消失。”她说“某一类人”的样子让他想起她说的那句“熊不应该这么开心的”。

他指指一条长凳,那其实是树枝搭起来的椅子,材料是桦木枝条、绳子和铁丝,全都捆绑在一起。“咱们能坐一会儿吗?我的意思是,布勒会介意吗?”

她打了个响指。“布勒的时间安排是他自己的事。如果咱们晚了五分钟,会有人给他找些有利有用的东西填上那五分钟的。不用担心。”她在长椅上坐下。那椅子看起来很脆弱,似乎难以承受一个成人的体重,可她拍了拍旁边的座位,他坐下的时候,几乎没有感到形变。椅子造得很结实,制造它的人很懂行。

“好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丽娅。你先跟布劳提甘一起抢我饭碗,把我流放到西伯利亚——”他举起一只手,阻止她开口讲话,结果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胸口也在颤抖,他在压抑不敢承认的怒火。“你本来一句话就能阻止这事。你们这些来自入瓮神的信使,你们就是A特公司的绝对君主。你就算叫他们把布劳提甘的皮剥了,鞣了,做成靴子,他都会亲自给你量脚的尺寸。可你放任他们这么做了。

“而现在,我作为一个闲人来了,即将做些让布劳提甘欣喜若狂的事,即将亲眼见到那批老人中的一个,就在他自己的瓮中。他大概会活到一千岁,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的话,他是一个国家,具有主权,不容侵犯。我现在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神秘,绕这么多弯子,在对话中插入那么多意味深长的停顿?为什么?”

丽娅在等一群研究生蹦蹦跳跳地从头顶经过,他们正激烈地讨论着端粒,他们讲话的喧闹和赤脚踏过小路的声音足以作为缄口不言的理由。利昂脉搏狂跳,腋下流汗,他意识到他可能刚刚捅破了他们之间的非现实泡泡、他们就有关一切正常的幻象达成的共识,无论正常的定义是什么。

“噢,利昂,”她说,“我很抱歉。这里的习惯——有些东西,不能在乌托邦里随便说。你说话习惯不假思索。但是,你知道,你告诉人家他家花园里有条蛇,这样就把人家的花园毁了,这么做不太好。所以,对,我要直说了。我喜欢你,利昂。A特这种地方的员工一般都是欲望的无底洞,想要找出别人可能有什么欲望。我们数十年来一直和他们保持联系,那些有能力的,重要的员工,那些能够通过筛选和筛选背后的筛选的人,我们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你的工作不一样。你一被A特公司雇用,我们就生成了一份你的档案。我们看了你的毕业设计。”

利昂咽了口唾沫。他的简历强调的是成绩,不是毕业设计。他根本没提毕业设计。

“所以我们想,呃,这回有点不一样的了,没准他真能给我们的门把手配栋房子。但我们知道,如果让你在A特这种地方放任自流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会政变你,塑造你,要么让你脱胎换骨,要么让你一事无成。我们自己也经常这样。招来一个前景大好的年轻人,让他适应可怕的布勒文化,一种令他格格不入的文化,他要么尖叫着逃跑,要么……融入我们。后者还不如前者呢。所以我们确保你右肩上站个仙女,来平衡你左肩上的魔鬼。”她做了个鬼脸,假装拍了下自己脑袋。“说话又不直接了,真是个坏习惯。不过你懂我的意思吧。”

“然后你们让我受到冷遇……”

她表情严肃。“我们估计你打杂不会坚持很久,估计你会想辞职。”

“这样你们就可以雇我了。”

“噢,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雇你。我们可以把A特公司买了。A特公司就会把你交给我们——记得关于把布劳提甘做成靴子的那段话吗?它在这种情况里也成立。”

“所以你们想让我……怎样?先在荒野里历练一下?”

“现在是你绕着弯子说话了。这会传染的!咱们走走吧。”

***

他们给了他一件净化服,必须穿上才能进入布勒的心脏。他先通过略加正压力的双扇门,往里走的时候,无菌空气弄乱了他的头发。房子天花板很低,材料是毫无特点的褐砖,没有窗户,就像是净水工厂或干货库房。里面贴了优质瓷砖,都是暖色,靠近底部有很多红色和棕色,让墙壁看起来像是窑炉内部。建筑内部很安静,两个警觉的便衣保安紧盯着他们换上净化服。那是宽松的微孔连衫裤,配塑料面罩。净化服内都有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型空气循环系统,由腕部的罐子提供空气,保安帮忙拧开阀门时,利昂发现面罩周围安装了巧妙的喷气口,可以在不让眼球干燥的情况下消除面罩上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