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第16/16页)

“还是看信号吧。”我对他说。

这一段信号全然不像我们这三十亿千米以来遵循的交通灯那般稳健,它几乎是随机的,临时发挥,阵脚大乱,像是某物在遭到出其不意的袭击、只剩几秒钟应对的情形下发出的惊恐呼喊。虽然我从未见过这种点与旋涡的模式,但我立刻理解了它的实际内容。

停。停。停。停。

我们没有停。宇宙中甚至没有哪种力量能让我们减速。过去等同于现在,转刺蛛号在一纳秒间跃过了传送门中心。它那大得无可想象的冰冷黑色内核缠挂上某种遥远的维度,呼啸着被拖至此时此地。激活的传送门在我们身后喷发,绽开硕大无朋的耀目外冠,所有波长都足以诛杀一切生命,我们的频控信号滤波器一刻也不敢懈怠。

炽烈的波阵面将我们逐人黑暗,这种体验我们已经历过千次。同往常一样,到了一定时间,初生的挣扎将会褪去,虫洞会渐渐温驯下来。或许我们仍可以靠近,一睹魔法之门中出现某种新的超凡怪物。

我很好奇,你们是否会注意到我们留在身后的尸体。

***

“我们好像错过了什么。”迪克斯说。

“我们几乎错过了一切。”我告诉他。

身后的D H F428开始红移。我们制造的取像无人机在后视景象中闪烁。传送门稳定下来,虫洞接通,金属巨嘴吹出一颗由光与时空组成的虹彩泡泡。我们一路回望,直到超过瑞利衍射极限,超过了视野所及的范围。

然而,到现在为止,还是什么都没出来。

“也许是我们的数值错了。”他说,“也许我们犯了个错误。”

我们的数值没错,而且不到一个小时就检查一遍。那个岛只是有——敌人,我猜。它有自己的攻击目标。

我毕竟还是猜对了一件事,那座浑蛋岛的确是智慧生物,它观察到我们的到来,搞清了怎么和我们对话,然后把我们用作武器,把自己灭顶之灾转变成了一个……

苍蝇拍。我想这个说法恰如其分。

“也许这里在打仗。”我小声咕哝,“也许在抢地盘,或者只是——家庭内部纷争。”

“它可能并不知道。”迪克斯提出新的看法,“它可能以为那些坐标是空的。”

你竟然会这么想?我思忖,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座岛了?随后我明白了,他压根不关心那座岛。他的冷漠丝毫不亚于从前。他突然冒出的这些乐观假设,并非为了他自己。

我的儿子正试着安慰我。

但我不需要安慰。我真傻,竟让自己相信世间存在与世无争的生命,存在纯洁无罪的意识体。那段短暂的时间里,我曾坚定地梦想这一世界中的所有生命都是无私的,无意于掌控他物,没有龙争虎斗,不以弱肉强食为存活的律条。是我神化了未能理解的事物,到最后才明白自己的天真。

现在我心里好受些了。

任务暂告一段落:又一次建造,又一根标杆,又一段无可挽回的时光,我们却并未向终点踏进一步。再成功也无关紧要,再用心也无关紧要。“任务完成”这个词在转刺蛛号上毫无意义,至多是一个作茧自缚的讽刺。也许某天会遭遇失败,但绝无终止之期。我们永远前行,像蚂蚁一般爬过宇宙,在身后拖曳出你们该死的超级高速路。

我还有太多东西要学。

至少我的儿子在这里,教我。

小盆 译

  1. 标准烛光,天文学上指亮度已知且恒定的发光天体。

  2. 5892千米正是神经冲动在0.1秒之内所能传播的距离(约等于59000千米的十分之一),也就是“我”的概念不至散屑的最大范围。

  3. 直径5892千米的圆的面积约等于3000万平方千米。

  4. 阿什比定律,控制论学家威廉姆·罗斯·阿什比在其著作《控制论导论》中提出的“必要多样性”定律:任何控制系统都至少要和被控制的系统一样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