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第10/16页)

“我需要时间。”我说。

“当然,”猩猩回答,“多久都可以,不着急。”

***

猩猩并不满足于杀掉这个造物,它还要唾弃这具尸体。

借口辅助我的研究工作,它试图解构整个岛,将它大卸八块,然后强行将之与那些地球上的恶心范例做对照。它告诉我,地球上的细菌能在一百五十万拉德的辐射量中生长,在高真空中欢笑。它为我展示了几乎杀不死的小小的水熊虫,它们能在接近绝对零度的环境里卷曲小睡,在深海和深空中一样怡然自得。只要有时间、有机会,一离开行星,谁知道这些可爱的无脊椎小玩意能走多远?它们能躲过母星的劫难,然后聚在一起,去外星殖民发展吗?

全是胡扯。

我竭尽全力地学习。我研究光合作用这种把光、气体和电子转化为活体组织的炼金术。我研究打在泡泡膜上的太阳风,计算一种生命形式从以太中过滤出有机物的低水平代谢限度。这东西的思维速度让我感到无比惊讶:几乎和转刺蛛号的飞行速度一样,比任何哺乳动物神经传导的速度都要快许多数量级。也许是某种有机超导体,在低温真空里能够传递阻抗几乎为零的低温电子。

我理解了表型可塑性和宽松适应性这两个概念。真是幸运,生物在演化上是软聚焦的,这允许物种在陌生环境中生存,并且表达出在原先环境中并不需要的全新特征。也许正因如此,在缺少天敌的情况下,生物也可以演化出尖牙利爪并且愿意使用它们。岛能否活下来,关键在于它有没有杀死我们的能力,我必须设法证明它对我们构成威胁。

但是,我只是越发怀疑自己是注定要失败的,因为我开始认识到,暴力是行星上独有的现象。

行星是演化的严厉父母。行星的表面会促进争战,它将资源浓缩起来,形成一块块可攻可守的要塞。地心引力迫使你把能量用在血管系统和骨骼支撑上,你得一直提防着这没完没了的残酷战斗,以免自己被压成碎片。走错一步,从高处落下,你那宝贵的身体结构就瞬间完蛋了。即使你能躲过这些风险,演化出带有笨重盔甲的腹部,禁得起缓慢地爬上陆地,但是你又能撑多久?行星会吸引小行星,或者是彗星,它们从天而降,让你的演化秒表再次归零。生命是一场战斗,零和游戏就是上帝的法则,而未来属于那些毁灭了竞争对手的家伙——我们从小就相信这些,对这些难道还有疑问吗?

而外太空的规则完全不同。大部分空间都很平静:没有昼夜交替,没有季节循环,没有冰河时期,没有热带地区,既没有寒暑往来,也没有平静与狂暴的交替。到处都有生命的征兆:隐藏在彗星上,附着在小行星上,弥漫在直径数百光年的星云上。分子云雾中的有机化学物和赐予生命的放射线交相辉映。在红外线的照射下它们那巨大的尘埃云翼变得温暖,滤过坚硬物质,产生了恒星育婴室。只有那些行星生物,那些在重力井底层困住的难民,才会认为它们是致命的。

达尔文的理论在这里是抽象的、无关紧要的奇闻。我们曾学过的关于生命构造的所有知识被这个岛完全推翻了。它利用太阳能,完美适应环境,几乎永生,不需要任何生存竞争:哪儿来的捕食者、竞争者和寄生者呢?环绕DHF428的所有生命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连续体,是一种宏大的共生形式。自然在此不再是尖牙和利爪的血红;在这里,自然是相互扶持。

缺少暴力的岛比行星的寿命更长。没有技术的一叶障目,岛比所谓文明更智慧。它的智能程度不可估量,而且——

它是善良的,一定是。时间一小时一小时流逝,我越发确信这一点。它怎么可能会想到自己有敌人呢?

我想起自己之前对它的称呼,当时我还不甚了解它。我管它叫肉质气球、囊肿。现在想起来,这些词语是在亵渎它,我不会再用了。

但是,如果任由猩猩为所欲为,就会有一个更合适的词语——牺牲品。我看着它越久,就越怕那该死的机器是对的。

如果岛真有能力保护自己,我也绝对没看出来。

***

“转刺蛛号做不到,你很清楚。那是违反物理法则的。”

从图书室出来后,我们在飞船腹部中轴的社交室稍作休息。我已经打定主意,从首要原则开始。迪克斯看着我,眼神里混杂着迷惑和怀疑。得是多愚蠢的人才会否定我的说法。

“的确。”我向他保证,“像转刺蛛号这样质量的飞船,加速的话耗费的能量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在相对论速度下。可能需要整颗恒星输出的能量。有人计算过,如果我们要到达恒星,就得要你拇指那么大的飞船,把虚拟人格下载到芯片上再装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