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与炸弹(第6/6页)

“知道什么,爸爸?”

“知道知足。”

“对什么知足?”

“噢,所有事。我们拥有的够多了。那是飞机吗?”湿润的蓝眼睛看向我。

“过来,我帮你把头盔带上。”

他一巴掌挥开头盔,擦伤了脆弱不堪的手指。

“别这样,爸爸。快停下!”

爸爸用得了关节炎的手指笨拙地摸索,想解开头盔上的皮带,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用带着血污的手捂着脸痛哭。飞机从我们头顶隆隆飞过。

现在我回忆惨剧发生前的那个夏天,我觉得自己弄清楚了父亲一直想要表达的意思。那并非关于蛋糕、邮包订单和飞机旅行。尽管他用那些东西来描述,但他所指的却不是这些细节。过去的人有另一种情绪状态。过去人们的存在方式和感受都已经彻底毁灭,空留泡影。在我们继承的这个世界里,那些情绪已经不复存在。

“有时候,”我对丈夫说,“我怀疑自己的幸福是不是真正的幸福。”

“当然是真正的幸福,”他说,“不然还能是什么?”

***

那感觉就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曼门斯威特赞德家女孩们眼中含泪,害怕面包,穿奇怪衣服,带着那些臭烘烘的山羊,但她们也是孩子,和我们这些孩子一样。我们忘不掉那天的小镇会议,也忘不掉大人们当时计划要做的事情。我们依旧像往常一样爬树、追着球跑,被大人叫回家吃饭,听嘱咐刷牙,乖乖喝完牛奶。可是我们已经失去了过去的那种感觉。说真的我们并不理解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但我们知道自己曾经被赋予了什么,以及那是谁赋予我们的。

我们没有像大人一样召开会议。大家只是在某个炎热的午后坐在特利娜·尼德尔斯家的游戏屋里,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一边像大人们一样抱怨天气。我们提到软禁的事情,但那似乎不可能施行。我们还讨论了扔水气球,用厕纸把屋子裹起来之类的方法。最后有人提到用牛皮纸袋装上狗屎来放火。我觉得那正是讨论开始走上正轨的时刻。

你或许会问,谁锁的门?谁准备的柴火?谁划的火柴?我们所有人。二十五年前,我毁了自己所有感知快乐的能力,不管是我自己的,还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如果我现在想寻找慰藉,那就只有这一点了——是我们所有人做的。

***

也许之后镇上不会召开第二次会议,也许这个计划和我们过去准备的那些恶作剧一样,没机会付诸实施。可会议还是组织起来了,大人们聚在一起讨论如何不受邪恶统治,讨论是否要扩宽主街道。没人注意到我们这些孩子已经悄悄溜了出去。我们不得不留下那些还在吮拇指或在襁褓中的小婴孩,尽管这些婴儿并不在我们的救赎计划里。我们只是孩子,考虑得不够周全。

警察赶过来时,我们没有像报道中说的那样“在模仿某种原始舞蹈”,也没有吓得浑身抽搐。我现在还记得鲍比,他的头发湿嗒嗒地塌在额头上,脸颊上挂着两抹亮红,看起来像是刚在雪地里跳过舞一样。当然,我们从不信任那些从天而降的白色碎片,也不敢在雪地里做任何事。特利娜张开双臂高兴地转着圈。曼门斯威特赞德家的女孩驾着山羊货车,搭载着堆得高高的摇椅,慢慢离我们远去。铃儿响叮当,就像过去的老歌里唱的一样。世界再次变得安全而美丽,除了开会的小镇大厅。大块的白色碎片如同鬼影一般飞舞,火焰仿佛一头永不满足的饥饿怪兽,吞噬着那片天空。

符瑶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