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第10/11页)

“不,这事没完呢。”我说,“情况越来越糟,每天都在恶化。我们所做的改变似乎收效甚微。可能是太微不足道,也可能是为时已晚。总之情况还在恶化。”

她耸耸肩。“我看到的报道不是这么说的。”

我克制着自己的火气。“你看到的当然不这么说了。”我指指屏幕。“看看有多少人点击我的文章。大家都想看让人高兴的报道、搞笑的文章,不是我写的这种。所以大家都写你看的那种,狗屁不是的玩意儿。”

“可是——”

“不。”我用手比划了一个砍掉的动作,“我们新闻人都是高智商的猴子。要是你们愿意奉上关注和点击率,我们可以无条件听命于你们。我们就写好消息、你们可以利用的消息、可以消费的消息、三俗的消息。我们会告诉你们怎么提高性生活质量,怎么改善饮食,怎么变得更漂亮、更开心,或者怎么冥想——是啊,太有启发了。”我做了个鬼脸,“要是你想看散步冥想和双飞·翻倍,我们就给你看。”

她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我不高兴了,“我没开玩笑!”

她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但你刚才说‘双飞·翻’——”她摇摇头,依然笑个不停。“算了,没事。”

我沉默下来。我还想说下去,告诉她我的挫败。但现在我对自己的失态感到尴尬。太丢脸了。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以前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现在我成了美国人,和珍妮丝一样幼稚、任性。酷薇还嘲笑了我。

我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我想回家了。”我说,“我不想再继续约会了。”

她微笑起来,伸出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别这样。”

我心里有个声音说这是犯傻,放弃这个机会也太愚蠢太欠考虑了。但我突然觉得,这次换取浏览量、点击率和广告收入的疯狂活动很肮脏。就好像我父亲和我们一起坐在车里,露出不赞成的表情。他仿佛在问我,他那些关于朋友失踪的控诉书是不是为了点击率。

“我想下车。”我听到自己这样说道,“我不想要你的点击率。”

“可——”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我想下车。就现在。”

“在这儿?”她露出恼怒的表情,随后耸耸肩,“随便你。”

“对,就在这儿。谢谢。”

她叫司机靠边停车。我们安静而别扭地坐着。

“我会把西装还你的。”我说。

她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没关系。送给你。”

这让我感觉更糟了,拒绝她的好意变得更加屈辱,但我还是下了车。四周全是咔咔响个不停的相机。这就是我作为名人的一刻钟,在这几秒,酷薇的所有粉丝关注着我,他们的闪光灯此起彼伏。

狗仔队朝我大喊着各种问题,我往家走去。

***

一刻钟之后,的确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考虑叫辆出租,但随后又改了主意,决定还是再多感受一会儿夜色。我想步行穿过这个从来没人步行的城市。我在一个街角买了个奶酪肉馅玉米饼,又买了张墨西哥彩票,因为我喜欢彩票上印的亡灵节的镭射图案,感觉它呼应了佛祖有关生死无常的教诲。

我买了三张彩票,有一张中了:奖金一百美元,我在任何一个墨西哥电信的小铺都可以兑奖。我觉得这是吉兆。虽然在工作上已经倒霉透顶,但我仍然觉得自己很幸运。仿佛父亲正和我一起穿过这夜半凉爽的洛杉矶街道,我们又见面了,我手里拿着一个玉米饼,还有一张中了奖的彩票,他拿着一根老挝的红A香烟,露出赌徒的安静微笑。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仿佛在保佑我。

于是,我没有回家,而是回到新闻编辑室。

我到的时候,我的点击率已经长上去了。就算这会儿是半夜,也有一小群薇粉在读格纹蝶和美国政府无能的报道。在我的祖国,这种报道根本不会存在,审查就会毙掉这类文章。但在这里,它闪着绿光,随着人们的点击变幻大小。它孤独地闪耀着,周围都是比它大得多的光球,比如英特尔发布新处理器,低脂饮食指南,搞笑猫咪图片,南极真人秀视频。五彩斑斓的光芒美不胜收。

双飞·范贝报道的那轮绿色太阳在洪流中心闪闪发光,突然又变大了。范贝正在采取什么行动。也许是自首,也许是谋杀人质,也许他的粉丝自发组成人墙保护他去了。随着读者注意力的转移,我的文章湮灭了。

我又看了一会儿洪流,然后回到我自己的位子上,打了个电话。一个满脸皱纹的大胡子男人接了电话,揉着睡肿的脸。我为这么晚打电话道歉,然后用各种问题轰炸他,同时录下这段采访。

他长得傻乎乎的,眼神狂野。他的一生过得就像梭罗一样,对这位森林僧侣进行了深入思考,跟随着他的谨慎脚步穿过仅剩的森林,在桦树、枫树和矢车菊之间漫步。他是个愚人,但也是个热忱的愚人。